道场周围还端坐着许多亲戚,往谢天兜里塞了许多零用钱。像是安慰一般。
谢天拿到这些零零碎碎的钱很开心,可他也买不到零食,最近的店铺也要走上两个钟头,况且已是深夜。
做法事、布道场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尽可能地做得奇怪,是要把灵魂和人区别开来,以达到人不可窥探的神秘感。
谢天既喜欢又好奇,那时候他不觉得走道场还有钱拿是一件坏事。但走累了,就是一件坏事了。
他坐在木凳上,听见众人在唠嗑,眼皮直打架,不一会就嚷嚷着要睡觉。可母亲告诉他,只容许他能睡,父母不能。可此情此景谢天总觉得到处阴森森的,像是房屋已经没了,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一片坟场。于是不敢一个人睡觉,只好依偎在母亲的怀里逐渐失去了意识。
由于夏季尸体腐烂得很快,再加上下雨,家里没有请乐曲队,只是选定了一个好日子,却开始在择坟一事上大吵大闹。
风水家所选之地刚好占到了两户人家的田,这样一来难免要开始相互谈金钱谈感情。而往往谈到这些东西时,气氛总会变得很紧张。若是涉及到四户人家的田,这可就没完了。
倒不是不愿意出钱解决,而是这些老古董都在为自己死后的事打着算盘,谁也不肯退后半步。特别是风水家一谈到这地势很不错,对方就要把眼珠子转一圈再鼓一鼓。
这时谢天和同伴正在院子里肆无忌惮地玩耍。谢天总觉得自己对这些玩伴理应尽到地主之谊,我是主他是客,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句话在过去,谢天也是不知道的。
但玩伴并不这么想,他们总觉得谢天是要当老大,而不是当主人招待他们,谢天很喜欢领导他们的感觉,而不是服侍他们。
院子里摆着许多木桌。上面有各种花生、瓜子、饮料、酒水……
谢天忽然躲到了桌子下,桌布将他遮得严严实实。满地的瓜皮果屑、泥泞、饭菜渣混成一团,还有扔掉的啃过的骨头,终于引来了猫狗。
看见鱼骨头,小猫很愉悦地爬了进来,谢天嘘着嘴,用手把它轻轻抱了出去。这时它只舒适地“喵”一声,听得人浑身发酥。
看见肉骨头小狗又很调皮地爬了进来,似要用两只爪子去抱住那根肉骨头。谢天又嘘着嘴将它推了出去,它恶狠狠地“汪”了一声,然后那根肉骨头也被扔了出去。
小猫小狗都是黄色的毛,肉嘟嘟的,不算胖,但也绝不瘦,很可爱。比起总是昂首挺胸的鸡、好吃懒惰的猪、到处拉屎的鸭可要讨人喜欢。
后来他们又跑去田坎打泥巴仗,跑去小溪里摸螃蟹,跑去捉笋子虫来玩……
每顿午饭晚饭过后,院子里都是一片狼藉,幼小的孩子坐在地上玩,这景象有点像小孩子坐在废墟上玩玩具。当然还有人在打牌、唠嗑。但这一切都是在废墟上进行的。
下葬那天,雨下得很大,抬棺的人披衣戴蓑,雨啪嗒啪嗒地打在这蓑衣上。被弹起来形成一道道涟漪。
众人都穿着黑衣,和阴雨融为一体。路变得又滑又泥泞,谢天摔了好几个跟头,一路哭哭啼啼。雨水和泪水融为一体。
这一行扭扭曲曲的蚂蚁,在山坡上抬着一块黑木,艰难地爬行着。雨水好像随时会引发泥石流或者滑坡将众人裹挟下去。这样既省去了埋葬的麻烦,还多了陪葬的面子。但如果爷爷的灵魂看见了,肯定要气得再死一次。
索性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不过这也并不是空穴来风。谢天每次跑到房屋背后去玩,就会看见那如小山般大小的滚石,足有上百吨,还竖立在斜坡上,看完后总是心有余悸。但再一看上面爬满了绿藤和青苔才又松一口气。你看,人就是这样起起伏伏。很容易得了哮喘或者心脏病。
村里有个人更不幸,索性直接吓出个精神病来。每天立在院子里,自言自语道:“大队上面就要派人来抓我了。”
终于行至目的地,众人长舒一口气。回头往下一看,眼前直发黑。黑木馆被人抬起来缓缓往泥坑里面放,雨水夹杂着烂泥疯狂往坑里涌。众人开始用铲子往里填土,这过程漫长且单调。直到坟头堆砌起砖瓦,像了个样子。众人才陆续离开。
雨水留在众人深深的眼窝里,所有人都在为他哭泣。鸟儿躲在林间啼鸣,所有人的哭诉声都和鸟儿混在了一起,鸟儿也在致以他最美好的称颂。
坟墓堆砌好后的第二天,天突然就放晴了。可玩伴都要一起告别了,这时谢天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哭了起来。
后来谢天十八岁时,再一个人哭泣时,他想起后来离开了故乡住到了城里,总是半夜偷偷抹泪,怀念起那个人来。这时心境又该有何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