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袍老人独自迈开步子,往前走了整整十四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轻摆衣袖,然后他徐徐昂头,神情肃穆的看着眼前和他一般年迈却比他更精神抖擞的老人。
他一双眸子忽然变得如鹰隼般犀利寒冷。
深吸了一口气,金龙袍老人怒发冲冠,指着蒙武嘶吼:“你个莽夫,朕看你是君,我是臣。”
蒙武的身体赫然颤抖了一下,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后退一步,十四年前正是因为他多退了一步,主子死了,欢笑的宫廷也变得冷冷清清。
这个错,他至死也不想再上演。
蒙武冷笑,朗声道:“醉者生,醒者死,醉者为奴而生,醒者奋战而死。我蒙武此生只为主子一家低头,谁敢上前,我便杀谁。”
金龙袍老人果敢踏出一步,蒙武的手顿时哆嗦了一下,死死的骤起眉头。
“大言不惭,你敢杀我?”
蒙武从金龙袍老人说出的八个字里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压力,他指了指那个穿着黄袍的金甲男,倔强道:“我敢杀他。”
话音刚落,黄袍金甲男的身形就如鬼魅一般闪动,蒙武脸色顿时大变,刚准备反应胸口就被对方一掌击中,身体顿时飞走,“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噗!”他感觉喉喽一甜,吐了口血,“你大爷的……”
黄袍金甲男那一掌看上去很是轻描淡写,但是但凡是和蒙武交手过的人都无一不惊出一身冷汗,黄袍男子恐怖如斯。
这位极少会出现在外人面前的黄袍金甲男子秦业有些许印象,算上这次他一生见过男子四次,最早是他七岁的时候,第二次是父皇登基之日,第三次就是十四年前在南宫的宫墙外,那个夜晚他看上去很孤独,一个人安静的站在一棵桂花树下,百转千回的吟着一首小调。
调子的旋律秦业已经有些淡忘,他依稀只记得这调子很别致,世间仿佛没有乐谱曾有记载。
金龙袍老人掂起裤脚,步履蹒跚的迈开脚步,心境时而冷漠时而惆怅,慢慢的走近被蒙武身躯挡住的南宫正门。
见他走过来,蒙武双剑立地撑着疲惫的身躯站起来,抹了口嘴角的鲜血又把剑指着金龙袍老人,泪流满满地大声喊道:“陛下,您不能杀他,他是您的亲孙,难道您连一点亲情都不念吗?”
金龙袍老人上前徒手抓住蒙武的剑,继续向前,双刃割破了他的手心,鲜血像是珠帘上的珠子似的一滴滴的滴在地上。
金龙袍老人未眨一眼,一路神色紧然、肃穆。
在走到与蒙武并肩的位置时,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拍了拍蒙武的肩膀,然后夺走那柄沾有帝血的剑,小声在蒙武耳旁字字诛心的说道:“为帝君者,从来就与情字无缘。”
宦官老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业表面大惊,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老人终究还是踩上了步入南宫的石阶,这是他十四年来第一次登上这个阶梯。
萧可敬背负棉布行囊端着一壶热酒刚走到敞亮的正殿门口,听到身后微小的脚步声便汗然定在了原地,双袖下垂,傻笑道:“还是晚了陛下一步。”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秦帝走来,手里那把剑流进了最后一滴残血。
萧可敬举起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口酒,不知道是借酒消愁还是酒壮熊人胆,转过身,突然砸碎了酒壶横臂挡在正殿门前。
“陛下如此心狠手辣,不妨连老臣也一起杀了。”
“滚,朕不想看到你。”
“哈哈哈,好一个‘滚’字,当年陛下若是对太子爷说个滚,对太子妃说个滚,对祖上那位圣人说个滚,南宫岂有今日?”
“你话真多!”
秦帝咳嗽了一声,视线绕过萧可敬看向殿内。
叶素迅速拔剑横在身前,一手将秦沐护在自己身后,秦沐歪了个头和外面的金龙袍老人四目相对,忽然忆起不日前一个雨夜。
金龙袍老人感慨道:“原来就是你啊。”
“四师姐,我见过他。”秦沐拉扯了两下叶素的衣襟。
叶素没有多想,此刻的她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的分心,“等会儿我会拦住他,一有机会你就快快的跑,不必在意我的生死。”
“那怎么行呢?”秦沐摇头道。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许多嘴,也不许再多想。还有这个,你一定要拿好,生死之际再打开它。”
叶素悄悄给秦沐塞了一个锦囊。
秦沐发现锦囊上面有个“尹”字,马上便知道这是大师姐的东西,尽管这锦囊在四师姐的身上不知道放了许久,但还是能闻到和大师姐身上一样的清香。
秦帝直接将萧可敬无视,身体撞了一下他的臂膀抬脚从门槛上跨过,进入了殿内。
“你若敢杀他,我先杀你。”叶素凝眉道。
秦帝看着面前的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冷声道:“此事不劳你费心,朕老了,会死的。”
叶素失声大喝:“十四年了,您难道就一点懊悔之心都没有吗?”
秦帝低声道:“为帝者,一柄快刀而已,哪里有心。”
叶素含泪驳斥:“刀无心,人有心。”
秦帝大笑,看着这个心智终究还是不够老沉的女子,颔首道:“亲者为仇,爱人相杀。当局者明知是戏却下不来台,旁观者心中暗笑却盼着登场,如你今日所见,这就是皇家,这就是帝王。”
秦帝举起剑指着歪头的秦沐,声色冰冷毫无温情,“他若不死,我秦国将大乱。”
“你为什么要杀我?”秦沐突然问道。
秦帝瞅着他,看着他的面孔想起了这宫廷曾经的主人,冷笑道:“因为你是个孽子。”
他终于出招了,剑锋冲向秦沐,叶素将他拦下,然后让秦沐快跑,萧可敬也上来帮忙,这位看着年迈的金龙袍老人突然气海翻腾,露出惊世修为。
秦沐跑出正殿三步两回头,当他穿过前面的小道时忽然看到了一个黄袍人影,那人一闪即逝让秦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瞅到鬼影。
他继续跑,不一会儿又看到了黄袍金甲人。
这一回秦沐揉着眼睛确信没有看错,这确实是个真人,而且貌似还是冲着他来的。
他心慌极了,赶紧解开刚拿到的锦囊,从里面取出来一张折叠的纸,以为会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符纸,打开一看居然只是一幅画。
这画上画了一名女子,既不是大师姐也不是其她师姐,而是跟自己倒是有几分相像的女子,有点秦沐男扮女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