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的王位一直到过了年还没争出个结果,弘庆帝也病愈,边关的调动在腊八节前已部署到位,这让大昱上下都暂时松了口气。
既然卧榻之侧的猛虎暂且能够相安无事,那这个年还是要热热闹闹的过。
弘庆帝不喜铺张,往年年宴只自家人围坐在一处,今年亦是如此。太子一家、嘉王爷、还有几位潜邸升上来上来的,如魏贵妃、刘贤妃,其余妃嫔按品级赐菜下去。不过这一二年,还加了一位,清宁长公主的那位养女杨元华。
自三年前的簪花诗会,清宁长公主不曾为她谋到个好夫婿,在京中待到过年,实在不喜京城的人情风语,但女婿还是得找,于是,就将这位养女交到了从前有过一些旧交的魏贵妃手上,希望她能帮着,谋个好姻缘。
这于魏贵妃是无碍的事,她也乐的做这个顺水人情,便一口答应下来。
实际上她起先还在打一个如意算盘,她娘家侄儿魏谦尚未娶妻,比杨元华大三岁,如今在边关,大成没有,小功倒有几桩。杨元华是清宁长公主的养女,凭弘庆帝对清宁长公主的照拂,那对杨元华自然也能照拂一二,魏家也能沾上点光。她想的倒是挺美,可没奈何这姑娘是个心思大的,压根就看不上魏家呢。要说魏贵妃毕竟年轻时在内宅斗过,如今又在后宫内苑,女孩儿那些心思哪怕藏的再深,她也能瞧出一二分端倪。久而久之,她也就失了兴致,只要杨元华不做出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攀扯到她治宫不严,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她是门客居的亲戚。
原先崔长风还好奇过这位元华姑姑,后头接触过一二回,就觉得委实可惜了那张脸。其实杨元华发现嘉王是块铁板后,还是很快地调转了风头,觉得太子要仁厚好说话些,那段日子东宫跑的倒也勤,饶是太子在温和,也有些厌烦。不是借故躲出去,就是直接闭门不见。倒是郑氏客客气气地请她进来喝了茶又客客气气地送出去,待她走了,太子才敢露面,忙不迭地哄太子妃。久而久之,东宫的人也嫌恶她,她也瞧出了东宫的心思,姑娘家总还是要一些脸面,倒也没再纠缠。歇了东宫的心思,谁承想,她这回心思更大了,瞄上了后宫。
弘庆帝已六十五了,于后宫心思早已寡淡,登基后纳了的几位,也是为了安稳前朝的心,这位杨元华姑娘无端献着殷勤,扯着晚辈关心长辈的幌子,自以为心思隐蔽,但回回妆扮的娇媚可人,加上生的又眉目如画,神仙人物,那心思就如纸糊的窗户纸——一捅就破。这回魏贵妃都实在懒得管了,她原先想着,这姑娘为自己谋算前程,是心气高,是有野心,但只怪上天实在没赐给她与之匹配的智慧。不过魏贵妃也庆幸,若是再添上聪慧心计,那该是多可怕的一个劲敌,可见好事实在是不会叫一个人占全了。
果不其然,弘庆帝发了话,这回魏贵妃是得了“尚方宝剑”,直接叫掌宫将她捆了,丢到教仪坊练练规矩。这回是赶上过年,好歹才放她出来。
这回倒乖觉,以羞愧难当的姿态坐在末席,话并不多,只默默吃着自己的饭,行止礼仪都大有长进。
其实只要她不起胡乱的心思,皇家处事,还是愿意给她几分体面,封她做个郡主,再指派个好人家,也就算圆满。总这么住在皇城里头,她以前又那样的做派,宫人们在一处嚼舌根,做编排,久了是什么话都能攀扯的出来,于姑娘的清名到底有碍。
魏贵妃得了弘庆帝的示意,亲亲热热地拉过杨元华,仿佛从前的龃龉未曾起过,同她说了皇家的打算,杨元华嗫嚅着说实在担不起厚爱。推辞再三,方才感恩戴德地受了。
李谓言将她的神态收于眼底,同嘉王对视了一眼,皆是不太能相信的神色。这二三年哪怕没有多少接触,但是耳闻这姑娘的那些荒唐行事,哪里就能是教仪坊两个月能改过来的。
其实不光他们,崔家的这群人精,也未必看不出来,但是无论是真情假意,场面上的文章大家能和和气气地做好,便也就够了。
眼看着又是和美亲昵的一家人,这后半程的年宴自然吃的比前半程要热闹地多了。宴席撤下以后,由弘庆帝领着,去了观景台。
观景台是皇城里最高处,于此处可俯瞰京城万家灯火,上头已经置好了火盆,用的都是银霜炭,没有烟气,还隐有梅香。至于汤婆子之类,也得换上一个。呦呦怕冷,紧紧裹着狐白裘,过年喜庆,她穿了件红色团花绣如意云纹襦袄,外罩红色百褶裙,用金线绣以百蝶穿花,行动间如蝶随裙动,流光溢彩。外头再裹上狐白裘,越发衬的她肤白似雪,又刚刚宴席上吃了两杯酒,颊面飞霞,明艳动人。
崔长风瞧她恨不能把自己缩进狐白裘里,有些好笑,悄悄把自己手上的汤婆子也递给她,看呦呦望过来,低声道:“你且拢在怀里,总该会暖和些。”呦呦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梨涡深深。李谓言也凑过来,闻言故意眨巴着眼睛,调侃道:“皇太孙,我也冷,这个天儿啊,真的是裹着被子出来都得瑟瑟发抖。”
崔长风解了自己的大氅,假意豪气地要给李谓言,本想着他怎么也得跟自己客气推辞一下,谁知道他竟大大咧咧地接过,还故意美滋滋地说:“哟,这怎么好意思,那我这里先谢过皇太孙的赏了。”呦呦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快还给哥哥吧。这冷风里冻着了可不是玩笑话,你冷我把汤婆子给你。”让崔长风在风中凌乱,暗道不能低估了这个家伙的脸皮。
李谓言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然后把大氅还给崔长风:“来来来,这是兄长对你的关心和爱护。”
崔长风裹紧了大氅,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还真真是位好兄长。小弟先在此——谢过。”
再不喜铺张浪费,年节也不能太过简陋,过年晚上,会在京城长庆街放烟火,满城百姓皆可观,不论贫富贵贱,这烟火之乐都是共享,观景台在皇城东北角,离长庆街颇近,将京城百姓观景之喜状与几里烟火盛景都可尽归眼底。崔长风幼时还不太懂,总觉得爷爷是不是太抠门了些,怎么都舍不得在宫里头叫人放个烟火。一直到做了皇太孙以后,方才渐渐明白,皇城深远,总于黎民共览青天,倒还是隔着重重宫苑。哪里有眼下这样,万家灯火,与民同乐,见民乐而乐,来的温暖,来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