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节一过,就开始一场秋雨一场凉。
自得了弘庆帝的示下后,崔长风的课业里小论就多了起来,总归是六岁多的孩子,要说有怎样的高谈阔论、真知灼见,那委实是在说笑,不过打小开始就立论,当在日后更有拿的定的主意。
比起崔长风,李谓言倒不用没事写什么小论,却未必比他快活,现如今文士的确不大打他手板,犯了错多是抄书,便要用的就是寄梅体。的确是很有成效,弘庆帝再看他的字时,都夸笔体坚韧挺拔,已有神韵。
因时节转换,时冷时热,崔长风夜半读书时,写小论写的太困,趴在案上睡着了,风无意撞开西窗,裹挟着寒意,肆无忌惮地在室内乱蹿。他写小论时须得静心,因此只留了一个小内侍在案前伺候笔墨,跟他差不多的年纪,才刚刚调在他身边,竟也瞌睡上头。一直这么着睡到后半夜,还是崔长风越睡越冷,突然惊醒,叫起了小内侍。小内侍吓得一激灵就跪下,道自己未尽心当差,只求责罚。崔长风叫他起来,吩咐不必告于其他人,伺候他安置即可。
只是第二日早上还是起了烧。实在去不了修文馆,李谓言独去上学,顺便帮崔长风告个假,郑氏去看崔长风顺便问了句昨夜当值者谁时,崔长风只道是自己的缘故,小论写的着急潦草不能静心,便开窗透气,一时没拿捏住分寸。郑氏见崔长风解释的急促,似是早就编排好的话,又瞥见一旁的小内侍脸色发白,虚汗涔涔,料想崔长风是主动揽责,有意替小内侍遮掩,郑氏想了想,还是道:“虽说是你贪凉,但陪侍的人不该任由你胡闹,故而当罚。”话未说完,小内侍便跪下,说话言语间还打着颤,却还是坦诚是自己的罪过,郑氏心中嘉许,又看长风拽了拽她的衣袖,软声唤了句;“母亲。”满带着求情的意味。郑氏敛眸想了一想,同长风道:“你如今渐大了,自己身边的人或奖或罚,你自己定主意便是,为人仁爱,方受人爱,却非是错而不纠,这仁爱的尺度,奖惩的轻重,因事而异,因人而异。”嘱咐了小霖好生照料崔长风,便回了承华殿。
没料想郑氏会叫他处置,崔长风有些愕然,待母亲出去,先叫了小内侍起来,有些为难地挠挠头,想要揭过又不知母亲那话可是有什么深意,想来想去头愈发痛的厉害了,躺在床上敷了个帕子,烧红着一张脸,转头再见小内侍站在床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头昏脑涨的难受再加上不知如何能妥当处置好此事的苦恼叫他也几乎想跟着哭了,还是小霖看不下去,叫小内侍先出去,又哄着崔长风入眠,崔长风睡的迷糊间又醒了,同小霖道:“差个人差不多时候就去修文馆门口候着,等阿宥下了学,叫他快快地来找我,就说我有大事要事要跟他相商,可别叫他被什么吃的玩的给绊住了。”小霖忙不迭地应下,给他掖了掖被子,看他上下眼皮打着架还嘟囔着一句,“横竖今儿也都没我的份。”慢慢呼吸平缓,是真正睡下了,小霖哑然失笑,出门招了一个小内侍把事情吩咐下去,又回了屋里,在崔长风床边的脚蹬上坐着,随时照看着他。
从入学开始,李谓言都是同崔长风一路的,今日长风抱恙,他一个人觉得没意思的紧,随侍的小豆子笑道:“左不过就两个时辰的事儿,您跑个神再打个盹儿,一会儿便回来啦。”惹得李谓言瞪着他故意道:“瞧瞧,现下倒会取笑我,那赶明儿你回回上夜睡着了就磨牙放屁的事儿我也不必替你瞒着了。”小豆子赶紧嬉皮笑脸地赶上来哄道:“公子,谓言公子,您就把小的那点事当个屁放了吧。咱们公子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天赋异禀,聪慧无双,有容人之雅量,有君子之谦德......”小豆子乐此不疲的拍着马屁,李谓言摇头晃脑道:“哪里,哪里。”主仆两这么笑闹着到了修文馆,恰撞到了端王之孙崔遇,两边在修文馆门口撞了个人仰马翻。
昨夜里刚下了雨,修文馆门口有几处低洼不平之处还积着水,这两厢一撞,好不狼狈。
崔遇今儿是着了云锦袍,云锦是贡品,去岁统共就得了十匹,弘庆帝赏了两匹给端王,端王偏爱这个孙子,才叫给他裁了套锦袍,今儿才刚刚上身,一路上都宝贝的紧,有半点褶都急着要抹平,只等着进了修文馆,叫同窗们羡慕羡慕。这回倒好,活脱脱一个泥猴,谁能瞧出这云锦的华贵来?
李谓言摔倒后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去拉崔遇,谁知崔遇一把甩开他的手,气急败坏道:“谁要你假惺惺!”李谓言见他身上泥泞斑斑,有些不太好意思,一口一个“对不住”,又主动要小豆子回去拿了自己新裁的衣裳来先给他换上,再把他这件袍子送去浣洗居洗净送还,崔遇哪里肯干,不过是八岁大的孩子,这本能叫人艳羡的事变成一场笑话,他又心疼袍子又觉得难堪,跟李谓言争执不下,李谓言也是孩子心性,且比他还小些呢,低了头赔了礼,看崔遇仍是没完没了,便心生烦躁起来:“崔胖胖你能不能像个男子汉?不过就是件衣裳,脏了就洗,不行就扔,我且赔了你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倒是说个解决的法子来,在这门口哭哭唧唧,这泥水是能被你哭下来还是怎的?”
肃王家的孙子崔适这时候也到了,远远听着了,又见两队花猫,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一下子点燃了崔遇的怒气,崔遇指着李谓言道:“你不过就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野孩子!太子瞧你可怜才把你养在膝下的,不过跟皇孙一起长大,是个地位高些的奴才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主子不成?”
这话一出来,场上都静默了一瞬,崔遇瞧着李谓言脸色大变,不免有些洋洋自得,自觉戳到了他的痛脚。谁知李谓言伸手就在旁边的泥坑里抓了一把泥摔向崔遇,那泥将将好砸在胸口上,濽出了一朵泥花来。崔遇一瞧,立时急了,一边骂着:“你这野孩子竟敢砸我!”一边冲将上来要撕打李谓言,两边的侍从赶忙上前要拦,竟一时拦不住,又恐拦的太狠自家主子吃亏,又恐不拦着事情闹大,竟缠缠打打一时不休。崔适一见不妙,唯恐殃及池鱼,忙带着自己的小侍从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边绕过,待一过了他们身边,便一溜烟的跑进馆门,一边跑一边喊道:“不得了啦,门口……门口打起来啦!”
还是文士们受了惊动出来拉住,这回两边是真成了花猫,两个侍从帽子都不知打哪里去了,叫文士一边训斥一边要提溜着两人进去领罚,李谓言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一抹眼泪,猛的一把推开文士,冲出了修文馆。等小豆子反应过来追出去时,李谓言已经跑的连影子都不剩了。他想着怕是冲回了东宫,便先折身回来给文士赔了不是,又帮李谓言和崔长风两人同告了假,方才一溜烟跑回了东宫。
结果李谓言的小石居没有人,小豆子又撵去崔长风的致一轩,被门口的内侍拦下,说崔长风正歇息着,小豆子问他李谓言可来过,对方还奇怪的反问:“谓言公子这时候不应当在修文馆吗?”
两个地方都没有,小豆子有些慌了,赶紧奔去了承华殿,郑氏正在跟东宫掌事们对牌子,处置东宫内大小事宜,秋娘看他在殿门口神色慌张的东张西望,怕是李谓言出了什么事,同郑氏耳语了一番,郑氏瞧了过来,唤他进殿,问是何事。小豆子快言快语地说了修文馆门口的事,现下便是李谓言跑了,跑哪去了尚且不知。
郑氏面上隐有怒气,吩咐已经拿了对牌的掌事们自去依着交代办事,还没拿的,若无紧要事,便如往常的办下去,实在紧要的,便同秋娘说,秋娘代她处置。又叫了张掌宫,叫发动了东宫能动的内侍宫人,前后翻找了一圈,足足两个时辰才翻遍,仍找不到人。崔长风都被惊醒了,迷迷瞪瞪地只听小霖说是李谓言私藏起来不去上学,还砸吧了一下嘴道:“怎么这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点心。”又实在还困倦,打了个呵欠,翻过身接着睡了。
等再醒来已是申时三刻了,这回崔长风是真醒了,烧也退了,虽还有些头痛,但已经清爽多了,问过小霖时辰,才想起迷蒙之间李谓言不去上学还私藏起来的事,有些看热闹的兴致勃勃:“怎么样,有没有被逮到?”
“没呢,东宫找遍了不曾找到,现在陛下已经叫了颜大将军带着禁卫阖宫里找呢。”因崔长风素与李谓言交好,连带着小霖都很是记挂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