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乌云翻滚,风雨瓢泼,闪电如同一条银蛇钻入厚重的云层,流淌着银泽的蛇身在云层若隐若现,巴蛇狰狞可怖的蛇身可见一介布衣,肆意而招摇,罔顾世间礼法。
铜台猎场,殷红流淌着的鲜血无声蔓延,容颜阴郁的公子凝视着天际远去的身影,绕有兴致的眯起眼来,他似笑非笑,稍显凌厉的容颜平添几分冷然:“花夭离是么……”
“一介奴隶也敢驭恶兽,我倒是要将你抓回来,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能在这盛世长安城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
天地间雨水顺着屋檐瓦滑落,湿冷的寒气冷彻骨髓,长安城的琉璃瓦如同无边无际的长河,冷风吹得脸颊有些生疼,一介布衣乘着巴蛇满头青丝被吹乱在耳后,俯瞰天下。
花夭离站在巴蛇的身上,观望着远方高山的轮廓线,视线从未落在繁华的长安城,眼底冷漠,也许在她的眼里,在六界当中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可值得留恋半分。
这是一个凉薄到骨子里的少女。
巴蛇流淌着银泽的身躯在云层中穿梭,遮天蔽日,繁华的长安城仿若被笼罩着一团不消散的乌云,上空搅动着厚重的乌云,幽深的绿眸流转间,不见半分凡兽的傲气。
凡界鱼龙混杂,少有凡兽苟活在凡界,大多凡兽都已然是修炼千年,都是不大瞧得起凡人的,然而此刻,却是温顺的臣服于少女的脚下,心甘情愿做她的坐骑。
花夭离身形一晃,纤长的羽睫轻轻颤抖,抖落眼睫的雨水,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眸里恢复几分清明,似乎是怔了怔,她猛然间倒退一步,痛苦的抱着头部,将身躯深深的低下。
来的实在是过于突然。
“大人这是怎么了?”巴蛇语气焦急,吐出殷红的蛇信子,扭过蛇首想要去看她。
花夭离低着头,胸腔不停起伏,神色被笼罩在凌乱的青丝下,冷静的站起身来,隐约间神情有些不大对劲,脸色惨白,却还是淡定的开口:“将我放到长安城。”
“您先前杀了那么多的凡人,若是此时我将您放在长安城,您肯定会被那些睚眦必报的凡人给追杀的。”巴蛇老实回答,扭动着身躯在雨中疾行。
花夭离下意识间的攥紧拳头,额头汗水涟涟,混合着潮湿的雨水紧贴在后背,已是分不大清楚汗水和雨水,她遍体生寒,浩空翻涌而动的寒风将身形刮的摇摇欲坠,脚下发力,一跃而下。
万丈深渊,耳边是狂风骤雨的呼啸,她张开手来,脸皮被寒风刮的生疼,一落千丈,宽大残破的袖摆被狂风吹的鼓起,身形坠入潮湿厚重的密云,如同一只折了翼的蝴蝶。
“大人——”巴蛇幽深的绿眸一缩,印出少女身形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瞳孔里充满难以置信,巨大灵活的身躯缭绕着一冲而下。
视线内模糊不清,湿寒的雾气袭来,它闭上眼睛甩了甩蛇首,眼眸簌簌再睁开,挣扎着摆脱烦人的湿冷云雾。
周身缭绕着浊气,花夭离一头青丝倾斜着被吹乱,单薄且脆弱的身形跌落云端,寒风似乎是要深深的刺进骨子里,毫无血色的唇瓣微微张开,低声轻唤出花色,浮现出几分符文。
一道金光刺破凝重的云层滚滚,华光大胜,世间万物黯淡无光,少女身形单薄,裹着残破不堪的一介布衣,被寒风拉得笔直,凌乱青丝遮掩着容颜,是一双金色的瞳孔。
“隐——”她念念有词,花色破空而出,划破半丈云霄,天地间风云涌动,无形中遮掩住巴蛇幽深的视线,而她于云端跌落,身形彻底隐没在长安城屋檐。
阴冷潮湿的屋檐瓦下,小街坊种满清雅的竹子,竹叶遭雨打零落成泥,寂静无声,雨水顺着竹叶清浅滑落在地,天际乌云翻滚,巴蛇于半空盘旋已久,翻身钻进云霄。
终于摆脱了这凡兽。
银白色的闪电如同银蛇钻入云层滚滚,轰然炸开,发出远古巨兽一般的低吼声,天际间电闪雷鸣,为之震颤三分,碧影印苔藓,雨水顺着屋檐瓦滑落,清脆悦耳。
竹叶零落下隐没着一抹布衣,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抹衣角,清雅的竹绿与布衣的灰,寒风凛冽吹落竹叶禾上雨露,花夭离手中握着长剑无力的依靠在墙角处,容颜惨白。
她有些虚脱,握着花色无力的滑坐在门槛处,也不知是长安城哪家百姓的屋舍,门前种满清雅的绿竹,木门残破不堪,倚靠着发出哗啦作响的声音,似坠非坠。
直到现在花夭离的脑子都乱成一团浆糊,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不是美梦也不像是噩梦,有些记忆断失或是错乱,她只知道自己在面临死亡时,安静的闭上眼睛等死。
可她却是没有死在巴蛇口中,还乘着巴蛇逃离兽猎场,于皓空一方睥睨天下,似乎……还杀了人。
她杀了人,花夭离说不上来会是什么感觉,在璇玑从来都没有人喜欢她,族人皆都厌恶她,所以为了活命,她学会了狠,不对敌人狠就会死。
她不是个好人,只是个想活命的人。
猎杀兽物以作食物,杀人对于她来说,就像是当初她猎杀兽物一般无二,人与野兽无异,她没有半分害怕,淡然自若,亦没有半分愧疚。
……
竹影婆娑起舞,在风雨润泽下摇曳生姿,低敛着碧绿的竹叶凝聚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花夭离虚弱无力的倚靠着门槛,淋着潮湿的雨水,凌乱青丝湿漉漉的披散在肩侧。
嘈杂声起,清雅的竹舍点起一盏昏黄的纸皮灯笼,摇摇欲坠的门被人从后方打开,她一时不察,无力的瘫软在门槛,半睁半合着双眼,看见的是一个提灯的青衣姑娘。
清雅的竹舍里,扶柳之风姿,面容疲倦不堪,束起柔顺的乌发别成发髻,斜插着一枚玉簪,耳垂挂着珍珠坠,衬得这绿竹扶清影,肤白胜雪,仿若一个玉美人。
“你这人好生无礼!”青衣姑娘挑着一盏昏黄的纸皮灯笼,一手叉腰,张口就骂,声音如山林莺歌,婉转悦耳,眼神胡乱瞟着竹舍内,对着花夭离使着眼色,“怎得醉到我的家门前,还不快些走。”
花夭离有些怔愣,青衣姑娘却是对着她使眼色,胡乱瞟着竹舍内,见她不肯离去,叹着气从袖摆里掏出几枚碎银,蹲下身来放到她的手中,歉意道:“姑娘,我家夫君生了场大病,不大爱见生人,拿着银钱你还是快些走罢。”
花夭离吃力的撑起身子,手掌心攥着这些碎银子,有些窘迫的将沾满鲜血的花色藏在身后,生怕吓着眼前的这个好心的年轻夫人。
青衣夫人莞尔一笑,并无半分怯意,神情冷静,气度不凡,提着昏黄的纸皮灯笼,亭亭玉立的站在门槛处,本该只比她大上几岁,语气却如同长者一般劝告。
“小姑娘,夜里风大,将你的剑收好,我们这儿没有妖怪,你这般模样会吓到长安城的百姓,还是拿着这些碎银子早些回家罢。”
花夭离失神片刻,站起来倚靠在墙面,雨水顺着青丝滑落在衣襟内,冰凉刺骨,她抬起眼来,只觉得脸皮有些躁得慌,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以作答。
雨水顺着屋檐瓦片而落下,竹舍内一片萧条凄凉,种满清雅的绿竹,有些竹叶却已然是枯黄,如同迟暮之年的老者,凉亭月下是轮椅,坐着一个瘸腿的男子,在胡乱的砸东西。
“我就是个废人,走啊,都给我走,滚回你的地方,我就要死了,我陪不了你一辈子,我不过是一介凡人……”
青衣夫人浑身一震,指尖颤抖,险些抓不住门槛,身形一晃几欲要跌倒在地,神情似乎有几分痛苦,眼眶里隐忍着泪意,提着昏黄的纸皮灯笼飞快地关上大门。
门外种满清雅的绿竹,迎风婆娑起舞,在瓢泼大雨里肆意招摇的生长,淋着一场大雨却愈发凸显生机盎然,隔着一扇破门,竹舍里隐约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还有着男人痛苦的嘶吼。
花夭离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碎银子,心情格外复杂,踌躇不前,她将碎银子放入衣摆内,颔首,别扭的说:“多谢。”
这是出了兽猎场,她第一个遇见的人,亦是第一个说谢谢的人。
这纸醉迷金的长安城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人生厌。
她转身离开,怀里抱着沾染着鲜血的花色,在雨夜里冷的瑟瑟发抖,迷茫着双眼去看天空,天际四方白蒙蒙一片,仿若笼罩着无形的迷雾云团,将渺小的她困在这一方天地间。
天下之大,好像是真的没有她半分容身之处。
狭窄的街道空无一人,冷冷清清的摊子无人理睬,街边竹叶零打飘落,客栈木窗透出昏黄的烛火印在窗纸,花夭离顿在门槛处踌躇不前,有些狼狈的收回花色,浑身被大雨淋的湿透。
她低头打量着全身上下沾染的鲜血,有些渴望的看着那在窗花上跳跃着的烛火,一阵寒风凛冽,将她吹的浑身打了个寒颤,意识清醒几分。
“你这般模样会吓到长安城的百姓。”花夭离如梦惊醒,浑身淋着瓢泼大雨,孤身钻进一处狭窄的小巷子,将身形蜷缩着如同受伤的小兽,头埋在膝盖深深低下。
她还是穿着一开始来到兽猎场时的衣物,一介灰蒙蒙的布衣,衣不蔽体,残破不堪,抵抗不了半分夜间的寒意,凄厉的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花夭离孤身倚靠在墙角。
世间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雨水滑落屋檐瓦的声音,阴冷潮湿的小巷子里,花夭离仿若是被这世间所遗弃,寒冷且孤独的蜷缩在墙角。
雨声掩盖住世间所有嘈杂的声音,水洼处盛开出幽然的青莲,暗香涌动,天际与水色融为一体,那方,是这人间的第三种绝色。
青衣公子趟过肮脏的泥水,三千青丝散乱在肩侧,修长白皙的五指紧捏着伞柄,执一玉骨伞共赴凄冷雨夜,玉骨伞面两条墨色清鲤,青衣飘摇在这世间身若浮萍。
花夭离浑身发抖,身上冷的已经没有半分暖意,麻木,只剩下寒冷和麻疼,雨夜的寒气冷彻心扉,如同大坝冲堤,绵绵不绝的将冷意贯穿单薄的身躯,她的视线里出现一抹边角。
她抬起头来,却是一怔,那是个极为俊俏的青衣公子,衣角内绣着锦云祥纹,眉如山河远黛,白皙如玉的执一柄玉骨伞,仙鹤,青莲,碧竹,七分傲骨,三分温润。
他对她伸出手来,声音像是在颤抖。
“阿离,我来接你回家了。”
接她回家。
原来,她也有家的么。
花夭离抬着头仰望着他,潋滟光华的眼眸里流下一滴残泪,隐没于满是疤痕的容颜,青衣公子的周身仿佛被镀上一圈金光,她失神的看着他,鬼使神差间将手放了上去。
她听见她的声音,跟他一样,像是在颤抖,“好,我们回家,我要回家。”
身躯冻的有些僵硬,她动作麻木着站了起来,膝盖传来僵冷的痛楚,甚是狼狈滑稽的向前栽倒,青衣公子松开玉骨伞柄,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伞面翩然飘落在地。
雨水飞溅,洁白衣袍翻飞,他们的影子在墙面叠着,两缕青丝彼此纠缠不清,花夭离讶异的张大双眼,侧首去瞧他,青衣公子亦是在瞧她,瞳孔里印着她的模样。
他松开手来,她却是心下一急,手冻的麻木,干裂一般疼痛,流淌出殷红的鲜血,扯住了他青纱的袖袍,脱口而出:“我不麻烦的,真的,求你别丢下我。”
青纱袖袍沾染着殷红的鲜血,被她流淌着鲜血的五指扯出拇指一般大小的血印,青衣公子凝视着她,似乎是想触碰她的脸,欲言又止,蹲下身来,云淡风轻的开口。
“上来,我背你。”
花夭离迟疑不定,却还是僵硬着身躯举起地面的玉骨伞,轻轻的爬上青衣公子的肩膀,玉骨伞面用以墨水渲染着两条墨色锦鲤,雨水顺着伞沿而滑落,溅落于地面泥泞。
她太冷了,蜷缩着单薄的身形,脸颊枕在青衣公子的后背,疲倦不堪,只想着要睡觉。
天际乌云翻滚,街道边沿种满清雅的竹子,风一吹过,竹叶飘飞零落成泥,青衣公子走在安静的大街,背着她,整个世间很安静,好像只剩下他们。
他缓缓说:“我是南王竹令君。”
他没有说别的话,仿佛这五个字已经代表了一切。
花夭离自然是知晓他的,陵光与她说过南王竹令君,等她哪天离开兽猎场,走投无路之时就可以去找他,他是陵光的故人,而她应当是被陵光嘱托给竹令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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