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突然伸出鲜红如血的蛇信子,黏腻着血沫残渣欲要去舔瑭棠的脸颊,近在咫尺。
树梢一声风起云涌,一道残影雷厉风行的掠过,巴蛇猛然一惊,蛇头矫捷的避开来。
在它躲了开来的地方,坠下一个黑影。
花夭离淋着磅礴大雨,举着一截断枝插死在松软的泥土,弓低腰身,缓慢而狠厉的抬起眼来,带着嗜血的冷光,金瞳在深夜里流光溢彩,目眦欲裂,死死的盯住巴蛇。
她终究是出了手,如若巴蛇的动作再躲慢些,眼下这截断枝插的可就不是泥土地,而是巴蛇森绿的蛇眸,被一介凡人刺了眼的巴蛇,听着就够丢凡兽的脸面。
“汝等一介凡人,岂敢造次——岂敢造次!”巴蛇横眉竖眼,龇牙咧嘴的吐出鲜红的蛇信子,低垂着硕大的蛇首,喉咙里发出如同凡人的嘶叫,黑鳞片在背脊处绽开,狰狞可怖。
黑甲鳞片在幽深的夜色里流动着光泽,蛇尾如同流水一般缠住粗大树干,巴蛇幽深的绿眸逐渐瞪大,森寒的獠牙浸染着蛇毒,吐出鲜红如血的蛇信子,甩出长尾扫开花夭离。
瑭棠猛然间瞪大双眼,身形僵在原地,凄厉的尖叫出声,声音飘散在浩瀚无际的夜色,带着几分撕心裂肺:“哥哥——”
花夭离眼前一阵晕眩,腰间骨头几乎要被蛇尾给缠碎,身躯如同簌簌而落的秋叶,仰翻着飞了开来,沉闷的砸在粗大的树干上,鼻腔里涌出几分腥甜,不可抑制的呕出大滩鲜血。
五脏六腑如同烈火一般在灼烧,实在是疼得厉害,花夭离捂着胸口绽开的伤口,单膝跪地,一手撑着肮脏的泥泞,冷笑着擦干嘴里弥漫着的鲜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她大笑不止,鼻腔里涌出大滩鲜血,脸颊沾染着一片殷红,眼神亮得似乎要在幽深的夜色里发出火光,炽热而落寞,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和洒脱,倚靠于粗大的树干。
“想不问天下事,不论天下人,奈何我亦不过是个俗人。”花夭离的那双眼甚是凉薄,仿佛看遍了人间沧海,已无悲欢。
瑭棠嘴唇嚅喏,挣脱开亓小妄,欲要奔向她的方向。
亓小妄想要拉他,却是落了个虚空,花夭离啐了一口血沫,扶着粗大树干,厉声呵斥:“别过来!”
瑭棠脚步下意识的顿了顿,然而依旧控制不住前倾,脚下似乎是踩些什么湿树枝,身体仿佛失去重心,膝盖一弯,双手撑在前方扑倒在地,泥泞糊弄了所有视线。
他想哭,却又觉得最没资格哭,狼狈不堪。
在这一刻才发觉他究竟有多么没用,不仅是个累赘,而且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保护不了对自己好的人,与废物无异。
“哥哥,我们还要吃糖,看长安城啊。”
瑭棠试着动了动肿胀的脚踝处,眼泪哗啦往下流,他实在是憋不住,从一开始的小声呜咽,变成嚎啕大哭,似乎要将所有心结都以这种方式宣泄出来。
“我们一起去吃糖,一起去长安城最高的城楼。”铜台猎场,密林残骸,幼小的身躯摸索在地面,吃力的抠着泥土攀爬,像只被丢弃的小兽不停的痛哭流涕,眼眶通红。
看客们饶有兴致的俯瞰着挣扎的孩童,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由着美丽侍女捏起深紫色的葡萄放入嘴中,饮着醇香的美酒,奢华而腐败,时不时的评头论足,津津乐道。
“别靠近我。”花夭离慌乱间别开头,着实看不得别人因她而哭,鼻尖酸涩,有汹涌的泪意夺眶而出,“这算是你给了我一颗糖的代价,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般甜的东西。”
一颗糖就这般换来花夭离的拼命,说到底还是因为别人对她好半分,她就拼了命的想要还回去,她这种人,都说是凉薄到极致的女子,然而却是无情胜似有情。
“小狐崽子,念你是灵狐后裔,我不杀你。”
巴蛇唇齿间吞吐着殷红的蛇信子,幽深的眼眸含着几分漠然,高昂着蛇首,龇牙咧嘴的露出森森獠牙,鼻息间喷涌出湿寒的冷气,话锋一转,“但是,这个凡人必须要死。”
“你可能不知道。”
花夭离昂起头,一手撑着树干想要站起来,却还是无力的滑落于地面,只能倚靠在树干,惨淡一笑,周身仿佛镀着一层金圈,眼眸闪动着潋滟光华,复而黯淡无光。
“我天生命不大好,即使我从来害过人,可还是有人想要我的命,所以你说你想要我的命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我这么招人讨厌的人,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得老天怜爱。”
有些人光是想要活着就已经用尽全部力气。
“我就是被你们凡人欺骗,才会沦落于笼中囚兽。”
巴蛇眯起幽深的绿瞳,因为气愤而脊梁后张开森寒的羽翼,巨大的身躯盘踞于地面,露出粗大的铁锁链,它的尾骨被铁锁链洞穿,强行锁在铜台猎场底盘,无休止的流淌着鲜血。
看起来就很疼。
“莫要在诓骗我,我定要将你撕成碎片。”
它气极,粗长的身躯剧烈的挣扎,扯动着囚着尾骨的铁锁链,殷红的鲜血汩汩而流淌,幽深的绿眸突然一收缩,脊梁后绽开森冷的羽翼,嘶吼大叫张开獠牙冲向花夭离。
“不要——”瑭棠的声线凄厉,匍匐在肮脏的泥泞里,眼眶里落下泪来,模糊不清的视线内,天地间黯然失色,唯有一介布衣倚靠于树干,迎风而招展。
花夭离扶着粗壮的树干,背靠着树干,一介布衣迎风而招展,浑身淋着潮湿的大雨,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真有几分侠女恣意天下的潇洒,青丝飘飞,逆着凄冷的寒夜张开双手。
她好像有了几分错觉——耳畔似乎有人在轻笑。
衣袂边缘被打湿,青丝莲纹搅着金色祥云滚滚,朱红色的斗笠垂落着一袭白纱,修长如玉的手微抬起朱红色的斗笠,青丝莲纹搅着金色祥云滚滚,周身沐浴着清冷月光。
青衣公子似乎是在对着她笑,说:“阿离,我会护你一世周全……”
红衣内绣金色枫叶,外面裹着一件雪狐裘,细长的珠帘拖曳及地面,柔顺的缭绕在他的衣角和青丝间,身上还沾着雪水和梅花瓣,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凡俗。
就像是惊艳绝伦的狐妖,骨子里透出疏离,一袭红衣,独坐于月光,慵懒且随意,沾染着几分世俗之气。
红衣公子倚靠在墙面,看着她像是在埋怨:“你可是我最喜欢的徒儿,都说了找个东西就会回来,你怎得不等等我,死得这般狼狈,哪里有我陵光徒儿的样子。”
她这一生活的可怜又狼狈,脾性坏,不大会说些别人喜欢听的话,总是口是心非,但是对于陵光她是真心喜欢的,从未有人对她那般好,她贪婪又自私,欲图霸占这几分好。
……
鼻息间弥漫着一股腥臭,青丝在雨夜里被拉得笔直,翻涌而来的寒气,细密雨水顺着她温润的两颊缓慢滑落,她安静的闭着双眼,屹立不动在风雨中,似是喟叹,低声喃喃:“……终究还是给你丢脸了。”
他说,他怕她缺胳膊断腿,说出去是他陵光的徒儿,会丢了他的脸面,然而她连兽猎场的牢笼都没逃出去,没人知道她花夭离是他陵光的徒儿,她就要落入兽口死于铜台。
终究还是给陵光丢脸面了。
污秽不堪的手腕隐约有着一抹浊气,风起云涌,雨落。
巴蛇龇牙咧嘴的张开獠牙,面目狰狞,脊梁后绽开可怖的羽翼,鲜红的蛇信子沾染着蛇毒欲要吞噬花夭离。
浑浊的黑气如同一条深不见底的暗河,手腕处一抹浊气缭绕着宛如双色飞鱼,世间,雨水落地无声,一介布衣在风雨中飘摇,凌厉的寒气涌动,周身浊气化为有形的煞气。
凄冷的雨夜里,天际凝聚着水墨,灰蒙蒙,乌云翻滚千里。
花夭离站立于粗长树干,周身流淌着一条无形的暗河,浑浊的黑气,雨水顺着剑身滑落,花色悬浮于半空,嗡嗡作响。
黑白飞鱼,扭转乾坤。
灵剑通灵性,万物浮宗,剑有形却生无形,蕴于象内,两者合一,心意相通,其主如遇险境,其灵剑知主意,逢险即出。
巴蛇幽深的绿眸猛然间一收缩,巨大的身躯显然一震,仿若受到极大的惊吓,浑身僵硬,下意识间收敛着龇牙咧嘴的獠牙,随即不可抑制的颤栗,惊恐不安的扭动着身躯。
“你莫不是那黄泉路的第一位孟婆?”
铜台,一介布衣翻飞,世间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变得黯淡缓慢,黑白飞鱼缭绕着少女的周身,邪气,杀意,少女睁开金瞳,流光溢彩,她抬手间攥住剑柄,冷冷的抬起眼。
冷漠,黑白分明,陌生,像是凝聚着一团深不见底的墨水,冷然的看着它,表情冷冽凝重,如同被揉碎了的寒冰,寒意渗人,带着几分杀意。
“怎么?”少女神情冷漠,黑白分明的瞳孔有些诡异,冰冷剑锋指着它,淡淡开口,“你个凡兽还想吃了我?莫不是你也想着与那些狗东西一样来我这分一杯羹吗?”
几百年修炼而出的巴蛇,天生庞大,能食象,瞳孔里露出几分欣喜,和几分惊恐,在众目睽睽之下,温顺且卑微的低下头颅,巨大的身躯盘在地面,磨去锋芒毕露。
“无意冒犯,还请您替小兽劈开枷锁,小兽化云千里带着您离开此地。”
少女失神片刻,仿若是想起了些破碎的画面,低声呢喃,“千妖万鬼,为我所用。”
抬手间抚摸着巴蛇粗粝的鳞片,白皙的指尖抚过它的眉心间,眼神漠然,翻身站立于巴蛇的头顶。
高台,看客们觥筹交错间,饮着美酒佳肴,瞠目结舌,玉盏杯清酒倾泻而下,不安的扶着椅手,却见那一介布衣的少女站立于蛇首,负着长剑,冷漠,不可一世,睥睨天下。
花夭离负着长剑站立于蛇首,布衣无风自动,在那一瞬仿佛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眼里浸染着漠然和虚无,如同这偌大世间的万千繁华都不足以入眼。
天生的人上人。
在众目睽睽之下,巴蛇龇牙咧嘴的露出森森獠牙,高昂起硕大的蛇首,浑身流淌着银泽的鳞片,身形皎洁,喉咙里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嘶吼。
花夭离举起长剑,气势如虹,劈开玄铁枷锁,玄铁枷锁应声断裂,断裂为两半。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看客们惊恐不安的大叫,年轻的贵女发髻别着鎏苏,捂着面容胆小的尖叫,拎着衣摆逃开来,满是一片狼藉。
“玄铁枷锁困不住这兽,困不住这奴隶。”
兽猎场中来寻乐子的大多都是些熟客,规矩他们都是知晓的,兽囚于牢笼,困于玄铁枷锁,则虎狼失去獠牙利爪,奈何不了他们,现如今玄铁枷锁被劈开,无疑于他们没有靠山。
“那么喜欢看戏,不如让他们也死死看罢。”花夭离俯瞰着奔逃四散的蝼蚁,淡定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杀意,腰身弓低,衣袖扬动,负一长剑落入高台,有如巧燕,利落刚硬。
端正的残影翻飞于一片鲜血淋漓,在血肉模糊里衣角盛开出血花,来回穿梭,如同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浊气,轻巧的在高台收割着头颅,她提剑站在衣饰华贵的少女面前,脊梁骨后盛开出鲜红的曼珠沙华。
衣饰华贵的少女脸上挂满泪水,手腕处套着极好的玉器手饰,衣衫不整,发髻别着的鎏苏歪倒在侧,头饰朱华掉落一地,痛哭流涕的叫道:“我父是长安城的刘尚书,我是贵女,你断不能杀我。”
“可惜,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少女染红一身血衣,沐浴着猩红,周身缭绕着浊气,宛如地狱罗刹,脚下盛开曼珠沙华,妖怪一般骇人,无悲无喜,像是个被牵制着的傀儡,提起长剑,挥砍头颅。
那颗少女的头颅冒出大量鲜血,滚落,发髻别着华贵的头饰,满目惊恐,有些狰狞的扭曲着面容,身形瘫软于墙角深处,流淌出无休止的鲜血淋漓,逐渐漫延成血泊。
花夭离将剑锋垂落于身侧,赤着脚走在血泊里,呆呆的,腥腻的鲜血散发着肮脏的铜臭味,沾染在脚趾间,有些失神,有些茫然……张望着——
金瞳的流光溢彩有些黯淡无光,没有半分冷然和煞气,却在这一瞬,茫然而干净,如同初生牛犊,判若两人。
偌大的铜台,有着惊恐不安的凡人在四散奔逃,都是些蝼蚁,鲜血顺着剑身流淌着漫延,触目惊心,周遭的一切都太过于陌生,犹如转世渡轮回,沧海桑田,已过三千弱水。
她怔忪着赤脚走过血泊,提着长剑,视线落在了铜台匍匐着的孩童,带着几分好奇,翻涌着莫名不清的情愫,鬼使神差间抬起手来,一手指着瑭棠,梦魇般喃喃自语。
“这个孩童似乎与我相识,我要带他一起离开。”
亓小妄本站立于树干处,浑身淋着潮湿的雨水,落魄不堪,因为寒冷而颤抖,花夭离的手指顿在半空,复而落到亓小妄的身上,迟疑不定,触及亓小妄渴望的目光,淡淡道:“还有她。”
亓小妄落下喜悦且激动的眼泪来。
说罢,巴蛇温顺的低下头颅,幽深的绿眸流淌着温润的银泽,高昂起头颅,庞大的身躯贴着密林而掠过,轻而易举的将瑭棠和亓小妄含入口中。
花夭离抬起头来,玄铁牢笼分为昆仑阵法,阴阳五行,纵横交错,她举起煞气极重的花色,天际乌云翻滚,天下风云瞬变,脚尖一点,劈开牢笼左侧,看似牢不可破的玄铁轻而易举碎了个彻底。
玄铁本该是大雪山粹炼而出的东西,由深山初雪而炼化,莫说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粹炼过程亦是难如登天,有价无市,兽猎场不过是虚有其名。
这根本不是什么玄铁,只是普通的铁器,对外而言是玄铁,不过是鱼目混珠的小把戏,为的就是骗过看客和奴隶,奴隶们不敢打玄铁枷锁的主意,看客们更是不信这些小伎俩。
有时候,最为牢不可破的地方才是唯一的突破口。
所谓的玄铁枷锁瞬间粉碎,这枷锁不过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花夭离一跃而起,站立于巴蛇的头颅,负长剑而立,一介布衣招展而动,巴蛇掠于云层,身长如风,遮天蔽日。
满地残肢断臂,血流千里成河,腰间别着细鞭的男子拧着眉站立在铜台,仰看天际隐没的身影,脸色越发阴郁,转身笑着抬起手掐住身后随从的颈脖,森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去房内拿个东西,没有看顾着这场猎杀,回来时看客们全惨死在兽猎场,假玄铁枷锁被劈开不说,就连他们好不容易抓来的妖物亦是被放走。
兽猎场的名誉一落千丈,这让他如何向那些权贵交代。
更何况,万一那妖物睚眦必报,待修养过后回头来寻仇,这个兽猎场怕亦是会彻底消失在长安城内。
一众随从战战兢兢的跪下磕头,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少公子的手段残忍,惨白着脸,痛哭流涕的求着饶,“那妖女乘着妖物腾云驾雾,怕已然是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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