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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老人走后,苏湄常常感念老人虽然衣着华贵,却从神色举止上看着孤寂不已,并不像是一个可以使唤一众家仆侍奉的老爷。

而乔言也越来越发现,这个在他家借住了将近四个月的姑娘,仿佛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坚强隐忍,相反,她更像普通的邻家女孩儿,有时也表现出偶有的小女儿的娇羞姿态,然而,更多的时候,她在心底隐藏的哀伤尽管不易被人察觉,但还是被作为医者观察敏锐的他收入眼底。

这是普通的一天,乔家的院子一如往日,宁静祥和,左右的邻里皆乐善好施,也许是住在乔家旁边耳濡目染的缘故,来看病的病人也都言辞温和有礼,并无粗鲁不当之语。

可是,一整天的宁静被傍晚门外急促的敲门声猝然打破,苏湄正在翻着复杂拗口的古医书,手上还沾着写字后残留的余墨,听到声响,便急忙起身走出房间,问了几声“是谁”门外都没有回应,苏湄担心是远道而来、身体孱弱的病人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就打开了门栓。

她刚把门打开,一群黑衣人擦过苏湄的肩膀像旋风一样地冲进了乔家的院子里,苏湄还在门楣处只吹得一阵凉透的风,待她回过神来,看见的便是黑衣人在乔家院中大打出手、摔盆砸碗的浪荡之举了。

乔叔正在屋里试药,听见响动惊慌失措踉踉跄跄地小跑出来,脸上还沾了一层各色药材磨成的粉灰,黑衣人十分不客气,转眼间已将乔府的院子砸了个稀巴烂,为首的那人神气扬扬,耳后的黥面凶神恶煞、张牙舞爪,扯着嗓子冲着乔叔叫喊:“乔家是吧?”

乔叔不明缘由,颤颤巍巍地点了头。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此冷哼一声:“如此,那就不客气了!”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的长刀就要砍在乔叔的身上。

可是,一只白皙的、瘦弱的手,将那刀硬生生阻隔在了半空中,黑衣人向下看,伸直了脖子才看清楚扛得动他大刀的人,居然是个身形瘦小的女子,而且,脸色苍白,呼吸短促,令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练过数十年的眉山刀法在她的手中轻松化解。

苏湄沉声道:“江湖人讲究恩怨情仇,不知这位大哥,来屠了这世代救人的医药之家是何缘由,也不怕喝汤烧了舌头!”她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倘若有人要杀她的恩人,那她掏了心肝肺也要报恩。

“哈哈哈哈,小姑娘,你没事凑什么热闹!”那黑衣人冷笑一声,随即使着刀的手暗暗用力,说道:“你若是装作看不见,悄悄溜走,大爷我只当自己粗心,可如今你还要横插一脚,那就别想活着回去了!这家人,借着医治为名悄悄在城西秦家的老爷的药里下了毒,让他老人家在本该享清福的年纪不明不白地归西,难道他们不该死吗?”他手腕处气力奔腾,直压着刀就要向苏湄砍来,在此时,他的后脑被狠狠地击中,鲜血顺着脸庞淌在脸上,滴进颈窝里。

“血口喷人!”乔叔抄起了还在炉子上煎药的药壶,炙热而坚硬的壶体砸得那人鲜血直流,神志却还清醒,晕倒之际不忘嘱咐方才不敢先他动手而一直在院子里静静站着的手下全心全意地向上冲,屠了这庸医全家。

乔叔怒气冲冲:“我们乔家没有治过秦老爷,更何况,医者仁心,怎么可能会在药里下毒?”乔叔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的眼里带着恨意,看着如潮水甲虫一般向屋前冲上来的一群黑衣人。

若要诋毁一个人,只需从他最在意的地方下手。

乔婶从邻家串门回来,却看见家里一片破败,十几个黑衣人围着苏湄近身搏斗,老头子被苏湄暂时安顿在房檐下时不时从家里抽出个东西搭把手,乔婶瞪大了眼睛,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她有些愣神。

这个机会被其中一个黑衣人抓住,他凌空踏着一个人的肩膀借力飞到乔婶面前,刀刃眼看就要砍到乔婶的时候,苏湄从那边俯身侧卧磨着地横过来,一脚将他踢飞,同时,她从别人手里抢过的长刀在一瞬间划过那人的腰际,血肉横飞,刀上变得殷红。

乔婶震惊地看着那个人临死前不泯的眼神,震惊地看着苏湄,她没有见过刀光剑影、血肉为盾的江湖纷争,此刻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看见苏湄的眼神,快速领会趁着苏湄牵制黑衣人时跑到乔叔的身边。

杀伐总是片刻,留下的血腥气却能绵延许多天,甚至是一辈子,乔言从家中办在市面上的医馆回来,便看到这样的景象,看到家中血流成河,到处横放着七七八八的尸体,而顺着尸体的源头看去,竟是以养病为由在他家客居的小姑娘,他惊愕地看着平日里吹风都会受寒咳嗽半天的苏湄如今单手持着十几斤重的大刀在和一个身手狠辣的黑衣人殊死搏斗。

这场打斗持续的时间较长,大军交战时,双方的首领单挑,总是等万千军士都死绝了,还没有结束,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因为乔叔在背后砸了他脑袋、导致他晕倒了好一会儿,丧失了良好战机不说,醒来看到自己的手下全部挂掉,现在满心愤恨想要把苏湄剁成肉泥才甘心。

可是,耆芜山的弟子终究是不落下风,就在那人以为苏湄误入绝境之时,她一个反手将长刀的刀尖撑在地上,避开了那人气势凶猛的拳头,从侧面一个跟斗翻到了黑衣人身后,从他腰间掏出匕首正要刺入他的心脏的时候,一个虽然微弱却十分清晰的声音传入了苏湄的耳畔,是乔言,他说:“不要杀他。”

苏湄显然十分震惊,这些人想要屠尽乔家全家,而他却说“不要杀他”,他知道江湖人有仇必报的秉性吗?她若今天不除尽这些人,总要有一个在她离开后的日子里,让乔家片瓦不剩,更别提一个活人。苏湄的眼睛发红,她已将那人四肢百骸的穴位封住,只等他来评判。

乔言一步步地走近,他的步子越来越慢,仿佛前方是百年不遇的鲜见毒草,让人一碰就会全身经络断绝而死。他终于走到了那个人的面前,定定地看着苏湄,说:“医者仁心,得见光天化日之下如此闯入他人宅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不成仁义道德,可是,让一个姑娘为我乔家如此殊死搏斗,我于心不忍。”

乔言几乎是掰开了苏湄的手掌,硬生生握着刀锋将匕首抢过,他瘦削细长的手上,血已经汇成小河流到了手背上,黑衣人见此静默,忽而背过身来啐了空气一口:“去他妈的仁义道德!我早就说过,你们乔家在药里下毒,今日还将我全部弟兄斩杀于此,还医者仁心!你们真是有脸说的出来!”

苏湄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的骨头拧得咔嚓响,在他耳边狠狠地说道:“我也早就说过,那件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乔家众人毫无干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你偏偏还要来招惹他们!”

“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我今日栽在你手里,是我倒霉!”黑衣人的眸子里倒映着苏湄明媚的容颜,他今日最震惊的,不是没能报了仇,而是在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天下无双的武功,像极了耆芜山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

“你们乔家做没做,我不知道,可是老天爷知道,人在做,天在看!”那黑衣人突然七窍流血,他以一己之力冲破穴道,仗着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头也不回地撞在了乔家院子围墙坚硬似铁的砖上,刹那间,血浆四溅,染红了乔言干净整洁的大片衣衫。

乔言楞楞地看着他,看他舍生取义,看他一身江湖气概,宁折不屈,他的心,就像被啮虫撕咬过一般,作为一名济世救人的医者,亲眼看见死亡发生,鲜活的生命在瞬间被折断,倘若用古人的话来说,即非寿终正寝,若理由再恰当一些,还可以被称作是烈士忠魂。

“他是江湖上的人,自己选择总比被落到别人手里要强一些。”苏湄想要拽出乔言手里的匕首,可他紧紧攥着不妨,苏湄无可奈何,怕伤了他,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乔言眼神悲悯,看着那人紧闭的双眼许久,欲言又止,苏湄以为他要责备她隐瞒身世之事,可他接连又说:“若是阿彦遇到此般情形,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吗?”

他转过身来,紧盯着苏湄,严肃的神色不容她说假话来诓骗他,他看她满身是血,长刀而立,冷静的面容上波澜不惊,还有,杀人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凶狠的眼神。他想,他喜欢的姑娘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独自一人在刀光剑影中立于不败之地,仿佛,刀头舔血已是再寻常不过。

苏湄心头一颤,从未有人这样问过她,也从未有人,关心过她的死活,他们只是认为,她出身江湖,这些,就是她本该去做的事情。

苏湄的答案是肯定的,也是必然的,她抬起头来,直视着乔言的眼睛,果决而坚定地说:“是。”她与他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一个杀人,一个救人,她还学什么杏林之道,纯属是自欺欺人,诓骗自己罢了!从回风崖一战起,她就学会了杀人,她不再对将死或本不该死的生命抱有怜惜,杀人时的她,就像一个嗜血的怪兽,确切地来说,更像一个疯子。

这样的人,自生自灭就好了,乔言啊,你还关心她做什么呢?

眼看着苏湄眸中莹润,就要掉下泪来,乔言赶紧岔开了话题,说:“阿彦,我方才听父亲说——”

他这话说了一半,却突然闪到苏湄身后,急促地说了一声:“阿彦,小心!”苏湄感到他身子委顿,霎时睁大了眼睛回头看,乔言的腹部已然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襟。

是一个还残留着一口气的同党,猩红着眼,带着来自地狱的某种恨意,还有,得逞后须臾的笑意。

苏湄的气愤涌上心头,逆着血流直往上冲,她死死地扣住了那人的脖子,他的脸色逐渐泛紫,额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张着嘴似是要说什么却也无法发出声音,很显然,苏湄下了杀心。

而这时,一只手像棉絮一样轻飘飘攀上了苏湄的手肘,随后,她听到了身负重伤的乔言气若游丝的劝阻:“阿彦,留他一条命吧。”

苏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下力道加重使那人根本无法呼吸,她恨意陡生时,只把自己当成了恶魔,不给自己丝毫怜悯他人的机会。

“阿彦,放过他吧,我来惩罚就好了,我不想,你再和这些杀戮拴在一起了。”乔言忽而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她,她唯有不受控制的双手,在他温暖的怀抱之外,与他的善良相隔千里。

“可是,我又怎么能让你干净的手沾上一滴鲜血呢?”苏湄笑着对乔言说,尽管那笑容,有些不由而来的凄楚。

她还是选择放过了那个人,断了他的脚筋手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那人听后颜色大变,方才放他如狼狈的草蛇一般蓬头垢面、蜿蜒蹒跚地爬去。

******

深夜的河州下了一场大雨,院子里的尸体不知何时消无声息地失踪了,雨水强劲地洗刷了大片猩红的血迹,杀戮的痕迹在****中悄然泯灭。

从明面上看起来,苏湄和乔言的关系变得稍稍僵硬,而苏湄,更是常常心不在焉,乔言看见也并未多言。

“苏姑娘,那日的药方你可有留底?可否拿来给我看看?”几日后,乔叔大清早地掀开竹帘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苏湄正在窗前读书,一边看一边比划着什么,抬起头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乔叔身边的乔言,他刀伤未愈,脸色还显苍白,却也趁着朝露出现在了这里。

“有,只是,我……”苏湄仓皇站起身,看向乔叔的眼神躲闪,不知在犹豫着什么。

“苏姑娘,无妨,以你的医术,只要不是疑难杂症,想必你也不敢开药方子的。”乔言似是看透了苏湄的心思,温声劝言道,只是,他不再叫阿彦了。

“那好吧。”苏湄从眼前的医书里取下夹在其中的纸笺,走了过去将其交给乔叔。

“那位老爷是自己来的,他也并没有告诉我他姓秦,而且,看他孤寡伶仃,我没有收钱,不过,药材我已几日前于集市买回,悉数补回。”苏湄看着乔叔深深凝起的眉头,不甚有底气地说。

“苏姑娘,单看这药方是没什么问题的,不会致死的,我也看了出来你怕开的不合适,只是拿了几味补药。”乔叔看完后眉头依旧深锁,他把药方还给了苏湄。

“只是,他的病情可否请苏姑娘详细和我说说?那些人已经死了,也无可求证。”乔叔神色自然,乔言一直在旁边站着,并未开口说话。

“好,只是——那些人,我——”苏湄不知乔叔身为医者怎样看待,当时她是为了救人性命,或者说,江湖人一贯如此,打不过便是死,杀人的也没有觉得自己有罪,被杀的也不觉得死得冤枉。

“苏姑娘救了我乔家三口性命,虽然身为医者,目睹死亡的过程,是残酷的,可是一想到他们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我心中有的,只有痛快。”乔叔义正言辞,看向苏湄的眼神还是一如往日的信任,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谢谢您!”苏湄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也曾为自己一刀伤害别人的性命而后悔自责,想着立场不同,下一次葬身异处的就是自己,为何还要做这些无用且后知后觉的悔恨呢?早知道,当初便饶了他人性命,可是,无论怎样努力,仇恨却永远无法消止。

“我只记得当时,他看起来虚弱不堪……”

听完苏湄的描述,乔叔凝思许久,苏湄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开了什么不合适的方子错致人死。

幸好过了一会儿乔叔放心地告诉苏湄对症下药,方子并没有问题,许是熬药或者卧病在床时出了什么差错,才导致老人命丧黄泉。苏湄一心怕砸了乔家世代为医的招牌,便独自一人揽了这厢仇恨,在那个黑衣人离去时在他耳边放话,若是报仇便找耆芜山苏湄,人是她杀的,命自然也是应由她来赔,将这无名的功德累在乔家身上,实是太不仁义了。

平民百姓对于江湖纷争虽然敬而远之,却也有身为平头百姓的看法,并不是看见就吓得跑远,也不是走上前去搭讪讲话,但是,他们会制造传闻,这点有时让江湖人很骄傲,有时遇上奇特的传闻难免也会尴尬。

比如,这日苏湄与乔言上山采药回来时路遇隔壁街上的黄大婶,大婶看着乔言自幼长到大,自然是十分关心,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的婚姻大事。

黄大婶看见苏湄与乔言结伴归来,在她的眼里就是那黄梅戏里唱的“夫妻双双把家还”,不胜牛郎织女,也赛金童玉女。

“阿言,回来啦!”黄大婶远远地就招着粗圆的膀子向乔言晃着,看见苏湄点头示意,更是喜笑颜开。

“婶婶,又出来坐着了!”乔言是个十里八村都捧在心尖上的孩子,从小就嘴甜,走街串巷的辈分稍大点的女人们,都喜欢他。

“阿言——”黄大婶忽然叫住了乔言,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

“怎么了,婶婶?”

“阿言,什么时候办事呀?”那黄大婶看看他,又看了看他身边的苏湄,挤眉弄眼道。

乔言和苏湄听见这话双双一愣,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就像刚刚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反应的瞬间。乔言不过一瞬过后就明白了黄大婶的意思,脖子“腾”得红了起来,他只是看了看苏湄,淡淡地摇了摇头,对着黄大婶苦涩一笑,不了了之。

“老黄啊,你今天看见住在乔家那个姑娘了没?”苏湄和乔言走过去后,黄家门口凑成了一个临时闲谈堂,几个大婶们脑袋往一块一堆,什么四面八方的闲言碎语,都难逃他们的千里眼和顺风耳。

“看见了,模样挺周正的,瞧着我还笑了笑呢!就是看着身子有些弱,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咱们阿言是大夫,这点小事不在话下的。”黄大婶作为第一个登上山的人,说话神气十足,看她的样子,对苏湄倒是还算满意。

“哎——我听说啊,这苏姑娘,武功可高了,那天乔家来了十好几个黑衣人,都扛着大刀,蒙着面,凶神恶煞的,径直就闯进乔家院子里去了。邻居说啊,听见咣当脆响的声音,到了天黑的时候,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了。若是去索命的,怕是都被苏姑娘给拿下了!”一个头发花白,却振振有词的老奶奶说道。

“是吗?那这苏姑娘,万一哪一天杀性大发,咱们这村里的人,哪躲得过那么快的刀呀?”

“不会的,不会的。”黄大婶连连摇头,“苏姑娘是好人,只惩处坏人,咱们这些人,想要挨人家一刀,还得有那上了名册的本事呢!”

“说得也是,听说乔老头子有意让苏姑娘嫁给阿言,我这一把年纪了,还想在入土之前吃顿他们的喜酒呢!”那老奶奶摇头晃脑地说道。

“可是,我还是担心,这苏姑娘,也不是好人家的姑娘,确切点说,就是来历不明,可阿言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啊,你说她搞那些刀剑无眼的,那成婚了,万一真有一天累及阿言,这孩子是平白无故跟着遭罪啊!”一个脸较长、双眉入鬓的妇人一脸担忧地说道。

“苏姑娘,怎么了?”乔言走着走着,感觉身旁的风吹得更大了些,回头一看,苏湄站在巷口的拐弯处,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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