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湄听到门外不同于乔叔乔婶的脚步声,心中乱了方寸,匆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却因为伤病的原因,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却没想到,直直地仰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过了许久,那人在她耳畔轻声吐气:“苏姑娘,你好,在下乔言。”热气萦绕苏湄的脖颈,烫红了她的耳根。
苏湄只觉奇痒难忍,仓皇地逃出那个温暖的怀抱,背对着他平复心情,过了半晌,才堪堪回过头来,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露出明净的牙齿:“你好,在下苏彦,请多多指教。”
乔言见到眼前的女子,只觉人生乌云散去,露出清凌凌的湖面来。
“哦,忘了说,一个月前,我出门义诊,没能见证苏姑娘醒来这么美好的瞬间。这不,我刚回来?”乔言指了指外面的药箱,说道。
“公子是——”苏湄有些疑惑,她从未听这对老夫妇提起过他们还有个儿子。
“正是。”
“姑娘快坐回床上吧,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可不适合长时间地站着。”乔言将苏湄扶回床上,动作细腻而轻柔。
“多谢公子。”苏湄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子对流露出来超越普通病人的感情,思索片刻,却没有结果。她哪里知道,对一个人,日日看着,也会生情,看她的眉,她的眼,她熟睡时憨厚可爱的模样,都可以入了他的心,让他愿意把她的所有,放在心上,仔细珍藏。
比如消失了三个月的流云剑,此刻正在陌府陌谦的住处外面的大厅里,和玉魄刀摆在一起,陌谦由武官变为文官,平日里也不会再用武器,两把兵器摆在一起,旁人也就是以为他收藏的罢了,殊不知,日日擦拭,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看着这把流云剑,日日看着,日日,思念着,可是,也盼不来那个日思夜想的人。
“义诊是,不收钱的么?”苏湄在乔家这么多天,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昏睡着,但是醒来的这几天,却也没有发现乔家的家境有多么富裕,“义诊”这个词,她总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姑娘是在开玩笑么?义诊当然是不收钱的了。”乔言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仿佛苏湄说的是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
“对不起,是我冒犯了,我只是觉得,若是义诊,必定不如看病收钱所带来的收入可观。”乔家零落简朴的家具,乔言还出去义诊,不仅不能贴补家用,更多时候还得给病人倒贴,以阿陶的角度来看,真的是十分地不划算。
“哈哈,原来是这样,之前也有人这样告诉过我爹,以前是我爹出去,现在,他年纪大了,还是想要出去,被我给拦住了,不过,我们乔家义诊的传统是不能变的,将来,我的孩子,孙子,也要把它传承下去。”乔言兴奋地说着,一想到此,他便抑制不住地喜悦。
乔言看着苏湄不懂装懂半真半假的眼神,开口解释道:“义诊不是为了什么名声,而是,我乔家在能够衣食自给的基础上,还有余力去救治别人时,自然要不假思索地伸出援手,我认为,人生在世,有更多的人需要我,比我靠自己的手艺去和商人一样敲诈穷苦的百姓而赚来更多金银财宝相比,苏姑娘明白了吗?”乔言就像是一位看着笨学生的先生,轻轻地点了点苏湄的额头,当然,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竟是如此,我行走江湖多年,像乔家这样有大善的人家,凤毛麟角,公子之德,让苏彦佩服。”苏湄总是喜欢摆出江湖人的姿势,说一些什么称兄道弟、对某某人很佩服要拔刀相助之类的话。
此刻,乔言是第二个打断她这样说话的人,只见他轻轻皱了皱眉头,严肃地看着苏湄,说:“苏姑娘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乔某担待不起,本是行小善,如若不经意间成了好事,便也可以,只是,乔某不喜欢被吹捧的感觉,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苏湄知道他认真了,可又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便低下头嘟着嘴,含糊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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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大殿内,小皇帝一直在讨好陌谦,可是对方就是不为所动,冷漠得很,这时内监忽而来报,小皇帝的一个妃子有喜了,他高兴之余,看见在内监面前也不给面子的陌谦,心里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且直接便说了出来。
那就是:“陌卿,你还未娶妻吧?你不会是觉得朕这些日子流连后宫,忽略你了吧?”
陌谦一口茶差点没喷到当今天子刚换的衣服上,他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角的茶渍,没有回答。
小皇帝却有心捉弄他,不依不饶:“这算不得什么,满朝官员适龄的女子也不少,你若看上了,我颁一道圣旨,赐个婚便好了,你要不说,我就替你挑了!”
陌谦眸色微微一变,可又稍纵即逝,不动声色地说:“陛下,此事不劳烦陛下操心了。”
小皇帝一听,来了兴趣,问陌谦道:“这么说,你有心上人了?说来听听,我不赐婚,撮合撮合也是可以的吧?”
陌谦却久久没有回音。
小皇帝也觉得颜面不再,虽是老友,却总是对他爱搭不理,于是一气之下偷偷调来了各家女子的卷册,要为陌谦寻个良缘。
没想到新上任的皇帝陛下竟然真的认真起来,几天以后,便借着邀陌谦前往赏乐的时候为他安排了一场“约会”,本以为才子佳人,成就一段万古佳话,他还能从中得个“红娘”的名号,快哉快哉!
然而,事情远非他想象的那样充满奇迹。
陌谦走在长廊上,还没有进亭子时,就听到婉转绝妙的琴声,琴声如蝴蝶般轻盈盘旋,落在了他的指尖,若是往日,陌谦一定会调侃小皇帝,类似“陛下的兴趣还真是各种多样,连这种多愁善感的曲子都能信手拈来”,今日,他却一言不发。
因为这首曲子,从琴声听起来,拨弄琴弦的力度与小皇帝平日弹的高山流水并不可相比,一听,便是出自女子的手下。
陌谦驻足在了亭外,细听琴声穿进耳畔,再随着春风,飘散到这春意满满的庭院。
半晌,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取自《琵琶行》——白居易),一位红衣女子从亭中走出,脚步轻盈,袅袅婷婷,眸中含笑,她走至陌谦面前,俯身行礼,红唇轻启:“陌相。”
陌谦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她眉心的朱砂红得似血,看她微微躬身,用如水的眼眸回报他的眼神。
“你是谁?”
“妾叫兰瑟,是陛下让妾到这里来的。”那女子回答得倒是爽快大方,只是兰瑟这名字,听得耳熟。
陌谦想起来了,兰瑟是大理寺卿的女儿,如今,已经连任十五载了。坊间传闻,兰瑟是京中女子的典范,尤其是弹得一首好琴,与宫中乐师不相上下。
“这首曲子,很好听。”陌谦如实说道。
“多谢陌相夸奖,若是以往,妾就走了,可是,今日,陛下让妾再为陌相弹一曲《凤求凰》。”陌谦听见她说这样的话,心下明了是小皇帝安排的“美人局”。
既是小皇帝安排的,他也不好拒绝,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琴声响起,迷雾散开,陌谦仿佛进入了幻境,看见了阔别已久的面庞。
琴声戛然而止,兰瑟起身时,发现权倾一时的陌相竟然满面泪水。
“原来,陌相已有心上人。”兰瑟见到此景,坦然说出此言。
陌谦眼神笃定,说了一句:“是。”
兰瑟有些黯然,说实话,她没见过这样的男子,可是,在听到这个字后,心中却忽然释怀。
“陌公子,没见到公子之前,尽管是陛下安排,兰瑟还是对公子抱有期待,可如今,兰瑟却希望公子能够遵从本心,追求所爱。”兰瑟摘下面纱,是一张与兰澈极为相似却又有着女子柔美的脸,她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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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府内,兰瑟一回到卧房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倔强而固执地站在那里。
“爹。”兰瑟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径直走了过去。
“你去干嘛了?一天都不在府上。”兰老爷气势汹汹的样子,似是对女儿的行为十分不满。
“我出去了。”兰瑟低头,低声说。
“我还知道你出去了呢!你去哪儿了?”兰老爷扬手就要打兰瑟,可手到半空,便停在了那里。
“是陛下让我出去的,说是要给我介绍好姻缘。”兰瑟从不隐瞒父亲,一向有问必答。
“然后呢?”兰英听到“陛下”两个字,态度缓和了不少。
“那位公子是受陛下之托去见我的,不过,他已心有所属了。”兰瑟冷静答道,她虽是闺阁女子,对人情世故却看得十分通透。
“你知道爹的脾气,爹不是故意的。”兰英慢慢地坐了下来,惭愧得看向女儿,眉宇间尽是疲惫。
“我知道,是因为哥哥。”兰瑟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她的哥哥兰澈在和家人游玩的过程中走丢,再也没被寻回来过,生死不知。
“爹只有你了,你要好好的,不要让爹再承受这样的痛苦。”兰英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向兰瑟说道,他的妻子,在儿子失踪后不久便病逝了,女儿,是他倾尽心血抚养长大的。
“爹,我会的。”兰瑟轻轻地坐到父亲身边,白皙清瘦的手指擦拭去父亲脸上的泪水,郑重地承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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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热嗽。”乔言把书藏到背后,低头说道。
“额……用甘草二两,在猪胆汁中浸五天,取出灸后研细,和蜜做成丸子,如绿豆大。每服十丸,饭后服,薄荷汤送下。此方名‘凉隔丸’。”苏湄自信地娓娓道来,末了还不忘偷瞄一眼乔言的反应。
“不错。”乔言依旧低头翻着医书,没有反应,更没有——夸奖。
“白浊。”
“用盐吵黄芪半两、嗯……啊……还有什么一两来着,共研细,每服——”苏湄看乔言并没有认真听的样子,便哼哼唧唧想要糊弄过去。
“茯苓。”乔言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然而他的眼睛确实没有抬起来过,甚至还拿笔在看的那本书上勾勾划划。
“哦,茯苓,每服——”苏湄不服气地看了乔言一眼,接着往下背。
“重新背一遍。”然而那个青年,根本就不给她偷懒的机会。
“用盐炒黄芪半两、茯苓一两,共研细。每服一钱。”苏湄十分完整地背了出来,本以为可以歇一歇的时候,乔言嘴上又冒出了一个病症。
“老人便秘。”
“这么长啊?”
“能背到哪里算哪里。”
“用黄芪、陈皮各半两,研细。另用大麻子一合,捣烂,加水揉出浆汁,煎至半干,调入……”乔言合上了书,十分认真地盯着苏湄看。
“苏姑娘,你这样,是不行了。”乔言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勾勾画画,似乎对的没有几个。
“不是,你都考了一百多个了,也要考虑考虑我的记性吧。何况,我还是个病人,我是需要休息的!”苏湄嘟着嘴巴,不满地向乔言反抗。
“可是,不是苏姑娘说,要行医治病救人吗?连这个都记不全,怎么做丹青妙手啊?”乔言无奈,想起苏湄那天的铮铮誓言,就觉得头疼。
“我也要向你们一样,为天下百姓祛除病痛,乔公子,你教我医术吧!”许多天前,苏湄看见乔家一家人忙忙碌碌地为病人跑前跑后,便体会出了医者的辛苦与伟大,声称,要改行。
然而,已经十天了,她还没有背会乔言交给她的第一本书。
“这样是不行的,你不教我,只让我自己背,我领悟到的东西,会大打折扣的呀。”苏湄眨着眼睛,企图说服乔言。
“苏姑娘,请勿要强词夺理,我从小学医,也是从背书开始的。”乔言冷静地反驳。
“不是吧?这么多书的吗?”苏湄指着乔言带过来的那一箱医书,震惊不已。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若想成为一个好郎中,在任何一步做错都有可能会让病人忍受折磨,所以,只有博览医学界的群书,才能上任为病人看病。”乔言回忆起了年少的日子,每日与医书为伴,附近的孩子们叫他出去玩,每次说着等看完书就出去,结果,等到月亮高悬,孩子们都回家的时候,他才看完那一本厚厚的医书。
“现在许多人,都想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却不知,所有的光鲜亮丽和驾轻就熟都在背后付出了万遍的汗水和努力,从一开始的辛苦,到最后终究会有所回报的,不仅是学医,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如此。”乔言说。
苏湄想起了记忆中的一个人,他文武双全,德才兼备,不管是哪朝的文赋诗词,都能信手拈来,不管是哪一路的武功招式,他总是略知一二,那样的人,在背后所付出的,要比她多得多了吧,怪不得,那个人能官拜丞相,用不算好听的话说,可以在朝野上呼风唤雨。
“苏姑娘?”乔言看着苏湄的眼神渐渐变得深远,温柔的声音将苏湄唤回了现实。
“嗯?乔公子,我想好了,把书给我吧。”苏湄一瞬间的转换让乔言微微惊诧,却还是把书递给了她,他一定想不明白,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力量,竟然可以如此强大,造成直击心灵的改变。
“苏姑娘,莫要再叫我乔公子了,乔某只是一介布衣,不习惯别人这样叫我。”乔言忽然想到了什么,轻声对苏湄提议说。
“这还有什么?那叫什么啊?”苏湄只觉没什么大不了,却也不知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才合适。
“叫我的本名好了。”乔言这样说着。
“那你便叫我阿彦吧。”苏湄看对方如此真诚,也不好摆着架子让乔言叫自己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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