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阑不太明白:“班主怎么知道她说的妹妹就是我?”
班主呵呵一笑:“两位姑娘生得漂亮,老夫自然对你们印象深刻。再者,你姐姐可是咱们戏班子的常客呢!”
于是更阑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鸢珀的内丹,心里更加慌乱,急问:“她可有说什么话?”
班主缓缓道:“那个姑娘跟老夫讲了个故事,大致是一个花仙和一个男子相知相守的桥段。很俗套,没什么看头。”班主扬起了眉毛,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哦,她还问了我一个问题,为什么每个戏里的结局都是不美满的。我想不出来,也就没告诉她。最后她嘴里念叨着什么……就走了。”
更阑眼前黑压压的,但她现在顾不得多想,径直跑了出去。
可更阑没跑开几步,看了眼手中攥着的内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问那个班主:“班主,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么?”
班主沉思了一会儿:“或许有吧,不过老夫更希望世上有鬼。”
“鬼?”
班主又笑了,笑得很耐人寻味:“这样就可以有冤的抱冤,有仇的报仇,人人都可以化作厉鬼,追魂索命各凭本事,再也不用含冤莫白,也没有什么官大欺民。”
这番话惹得更阑也深思,班主在背后垂垂兴叹,说什么这个地方演过了很多出戏,早该散场了。更阑没听真切。没多久,就有人慌慌张张地传开来,说全城的花都枯了,长平江里还飘着个女人。
更阑闻讯赶过去,心里大多已经猜到了,但就算在亲眼见到鸢珀尸体的那刻,她仍旧不太愿意相信。怎么会呢?她这些天不都好好的?就算她想不开,她是神女,区区凡水又怎能淹死她?
鸢珀被人捞了起来,平放在地上。脸上多出了好些疤,身上也像被荆棘划过的一般,多了许多血口子。又因尸体在江里泡了一夜,那些口子边上的肉发白翻起来,乃至全身浮肿变形,这才飘了上来。她原是神女,死后并没有尸臭味,反倒有一股奇异的芬芳。但众人还是纷纷摇头叹息,叹她大好年华殒命于此,实在是污了这一江好风好水。
有人见到过她,说她当时穿得干干净净,只是精神看起来不太好,没成想就投河了。
纵然她面目全非,但更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应该是把内丹交给了班主,然后自己走到江边。再看她的双手呈僵硬的弯曲状,显然是硬生生扒住江底的石头到死都没有松手造成的,可见她是做足了准备下定了决心,要自杀的。
谁也想不到,她最初是那样的美好,眼睛里没有风尘,只满满的深情。想到这里,更阑心底空空一片,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感受。她有些不可思议。在这种时刻,自己居然可以如此冷酷,连一滴眼泪也不愿意为她流。
看到鸢珀的死状,更阑终于对这个姑娘有了新的认识。她当初在划破自己脸的时候,原本美貌的脸添出一道道血淋淋的蜈蚣口子,一定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忿。她不仅仅是为情而死的,她是有反骨的人,她骨子里是坚硬的,所以用这样具有报复性的自杀方式来呈现她命运的悲剧。
她一个追求自由的人,最后却自绝于自由。
更阑不知道她是否恨她的父母或者恨成珞,追究那些也没有意义,因为没有人被报复,甚至她所恨的人都没有看见她的这份惨状,更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她死得毫无价值,这是更阑给她的恶毒判定。
更阑火葬她的时候,发现了几封书信,细读下来,都是给成珞却还没来得及送去的。
出乎意料的是,更阑刚好把那些信一封封地烧完,成珞恰巧出现。更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刚垒的坟头,是在告诉他,鸢珀死了。
他说,鸢珀昨天还去过他那里,只是他当时不在,鸢珀对他院里的鸟精不知做了些什么,他回来就发现那个鸟精就跟着了魔似的,死活要走,他觉得奇怪,就找过来了。
“你知不知道,她怀了你的孩子。”更阑淡淡说道,语气格外笃定。
但实际上她骗了成珞,鸢珀没有怀上他的孩子。她这样说,只是为了让成珞难受。
其实她也不知道成珞会不会难受,更不知道他俩是不是越过轨,她只是猜,猜他们早已有了夫妻之实。看成珞的样子,她大概是猜中了。
他难不难受,完全取决于他有没有良心,但他若是个有良心的,光是鸢珀死了他也该难受了,又何苦更阑借孩子之名折磨他。但这是她唯一能为鸢珀做的事情,“我真可怜你,为了救别人的孩子,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听到这里,许是为他那未出世的孩子感到悲痛,整个人瘫了,傻了,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直到更阑转身离开,成珞终于失声痛哭。
有小男孩来问,是什么香味这么好闻,更阑说,是天上的神女,她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从天上偷下来的奇珍异香,你看,她多么勇敢,多么可贵。
但如果来问的是个小女孩,那么更阑要说的就是另一个版本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可惜啊,这首诗的出处找不到了,那个女孩也死在了一个无人问津的下午,死得如此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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