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五更,在这飞英巷里头,一处人家阖府上下忙得热火朝天。丫鬟小厮有心轻些动静,可不妨碍这左邻右舍听到心里去。京城飞英巷里蜷聚着都是小官闲职,不像那些个高门大户三更天就要忙活着送家里大人早朝,一年到头都轮不上需要天黑着早起。
原本坊间大家都一样睡懒觉,偏偏这会子出现个异类,黑灯瞎火的躺在床上都睡不安生。就是家里男人心大睡得死,那旁边的女人家控制不住对自家男人有怨气,更恨不得这会子耳聋心盲。怨怼那宅子里的娘们邪门,外出公干三年也不知道做什么营生,回来这飞英巷里连日无安宁,就瞧着这她一家威风。
可是这坊里头再眼红,人也没个搬家的打算。当然,本是御赐另置的宅子轻易换不得,那这些街坊轻易也换不了邻居。所幸四邻多是六部小吏与她素无交集,郑合欢也没心思去顾忌人家里的心思。
本就是一宿微寐,房里进了人来唤她,郑合欢醒的很快,眼神瞧着也清明。她自儿个在净盆边上撩水洗脸,吐了青盐,小婢子站一边展开长襦伺候她套上。这一身甲袍昨儿个并着官袍朝服一块送来,合上替换的外袍共是三套,皆是她的尺码,算起来在她进京之前已经开始备上。
而京官武将无事启奏素来无须入朝面圣,郑合欢只是卫士少卿佐倌无轮值便用不上入宫。若非宫宴祭祀,她穿不上官袍。今儿个她去寺里头应卯,还得换上甲袍,整个一套佩剑甲甚是繁复,必要起早赶在卯时入寺见上司。
影七住在外间,必然是闹得她一块起来,比她平素早了半个时辰。这会子影七套了外袍松着衣襟,坐一边听她絮叨。
“卯时,派人叫不离起来练功,回头你们用了早饭之后时间自己安排,今儿头一天我也不晓得到什么时辰,我不管你们。后院有匹马你可用着,需要银钱去寻张漠。”
婢女为她披上胸甲,掩住绯色长襦内衬,皮藤护腿,方口齐头翘尖履,牛皮轻甲护膊,一套一件全服武装,腰间配上无名。玉带暗红长巾束发,替寻常双版长冠,虽只是轻甲却足够教久不配甲的人觉得笨重,每走两步郑合欢只觉得四肢迟缓,胸前轻甲极是闷热。
瞧着气势磅礴、威武不凡,却很是需要忍耐不适。武将日常皆须披甲,只因上了战场只重不轻,慢一步便是性命。
卫尉本营位于南城,不同郎中令位于中宫,直与中尉北营相对,掌宫门屯兵。虽只掌宫门守卫,却囤有应急军备兵马,戍宫门防线以备都城内乱。郎中令掌宫殿掖门户,乃御前近臣。中尉职掌京城治安执法,兼领中央武库,左右京辅兵卒,戍卫京师,亦可出兵远攻屯驻边塞。
将郑合欢放在卫尉处,无疑是置于嬴政眼皮子底下,又不至于太近危及安全,亦能将她困死京城。
南营与北营不同,上下集中一处,仿若一座庞大的塔楼,调兵谴将皆出于此,再于此处练兵。各宫驻守宫卫轮换,凡入南营者皆属英才,再经操练月度考核,唯有合格者方能出营守宫门。
全然是丛林法则,无能者只得留在军营等着年衰体弱从而淘汰,挣不得功名奔不出前程。当然,嬴政不要郑合欢留在南营养老,只是她争不到上游,抑或上头压着机会,便可在这段时日将她的天地困死在南营。
南营兵厂便于进出,巷道无过多弯折,多是直来直往,却这巷道墙体之中置门道、瞭眼,既方便出兵行动,亦便于指挥监视。
南营兵马进出轮换皆有定时,于卯时营门处只进不出,亮了卫牌,监察兵勾了名,方算应卯。卫尉与郎中令所辖兵者不同,全不以家世为尊,凡天下良民入秦籍,不曾入狱服劳役,建功立业,于战场屠杀敌首过百,皆可选拔入南营。
至于是否潜藏身份经历,采检举制度。再有暗狱跟踪筛查,欲在京中逃过追查、避过耳目毫无可能,除非其不吃不喝,不穿衣不住宿。
每人卫牌皆是特制,上铸卫尉标识,且编号不一。因此,若是错拿或是冒充皆入不得营进不得宫门。
郑合欢以女子之身入南营,在数万士兵之中独一份。入南营者不论其出生之地,却都是身上系着上百六国敌首的人,而郑合欢于站在杀人定然过百,而其中秦人已是不计其数。她这样的异类中的异类,出现再此足够教人侧目。
第一天应卯,自她出现在南营门前,无须亮卫牌便有无数眼睛盯上。跟着卫兵次序入营,绯色玉带混入一众双版长冠之中显眼至极。
从她显名入外朝为官开始,整个南营、朝堂、甚至整个京城,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她的死与暗狱脱离,可是只要她在这咸阳活着,她哪里也逃不过。
她失去得不少,她得到的也很多。
一片四方天空,白昼已至,太阳未能冲破天际,却足够湮灭巷道墙壁上的火光。而在那阙楼之上,始终有人在监视。
双鹖的深紫色鹖冠,目光如鹰隼,逆着光仰头望去,全部都是她的枷锁,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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