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语塞,那女子不仅没有退让,反而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各位殿下、大人只说想一睹《梦闻录》作者真容,又可曾想过,这位作者是否也想见各位?民女生来平凡,自小循规蹈矩,谨慎度日。一日清晨莫名接到太子殿下旨意,又不说明缘由,心中自是惶恐。方才出此下策,不过是为自保而已,哪里经得起各位如此逼问?”
逼问?这哪里是他们逼问她,分明是她在唇枪舌剑地攻讦他们。
元知若大概这辈子尚未见过如此牙尖嘴利的女子,此时完全怔在原地。经她这么一说,似乎全都是他的不是。他受人之托办事,却不想在他国使臣面前被驳了好大的面子,登时便有些挂不住。
寒氏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对帘内一揖,道:“陆小姐,此番全是在下的不是。是在下想要一见《梦闻录》作者,才托太子殿下查寻芳踪,这才有了之后种种。不想给小姐带来如此不便,在下深感抱歉。若有何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那陆姑娘听到这番话倒是沉默了下来,身形略动了动,似乎甚是委屈,却又无所适从。寒氏月也没再说什么,席间一时静了下来,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凌萧正自觉得不太自在,就听沈青阮道:“书中所讲之事,并非姑娘亲历,姑娘当只是代笔。不知口述之人可是令尊?”
帘内的身影顿时一僵,那陆姑娘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磕绊道:“公......公子何出此言?”
沈青阮垂眸沉吟了一下,道:“没什么,就是感觉。”
凌萧的嘴角几不可查地一抽。
可那陆姑娘却一反方才凌厉的态度,柔声道:“公子慧眼,果真不负盛名。此书确为家父口述,小女子代笔而成。不过家父只是提供了素材,具体编撰成文的还是我。”
沈青阮默默点头,忽又抛出一个问题:“那携芳樱花姬一篇呢?”
闻言,帘内女子登时浑身一颤。她猛地抬起头,直盯着他的方向。
凌萧听闻后亦是心中一动,因为沈青阮这几日一直停在的那一页上,讲述的就是樱花姬与王子的故事。一旁寒氏月也向这边看了过来,他正是通过这一篇确定了此书作者的性别和年纪。却原来沈青阮和自己一样,也注意到了这篇的不同。
“公子......缘何有此一问?”陆姑娘声音颤抖,好像连话都说不顺了。
“这个故事原本是怎样的,姑娘可否告知?”沈青阮似是没意识到她的激动,继续问道。
“你怎么......”那姑娘一声惊呼,竟连一直拿捏的仪态都顾不上了。
“原本?”寒氏月闻言也微微睁大了眼,他只看出这个故事被作者代入了主观色彩,却从没想过它是杜撰的。
“姑娘不要多想。”沈青阮放缓了语气,“在下只是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原版。若因此惊吓了姑娘,还请见谅。”
那陆姑娘这才渐渐平静了下来,想了一下,道:“既如此,小女子告知便是。不过这个故事,当年家父也只讲了寥寥数语。因为他也是听别人转述,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记忆点不强。而小女听后,却觉得它意境凄美婉转,遂自行为其续写。”
她说话时一直垂着目光,此时更是摇了摇头,叹道:“整部《梦闻录》,一百七十九回,只此一回如此,公子当真令人惊叹。”
沈青阮却没接话,只简洁道:“愿闻其详。”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不知为何,凌萧却在他的声音里察觉到了一丝急切。
帘内陆姑娘略仰起了头,似乎在沉思,大家都耐心地等着,没有人出声打扰,只有元知若犹自气鼓鼓的,不住摇着手中折扇。
“这个故事,是家父与我讲述的最后一个。”半晌,她终于开口,却是将整部书的创作原委都给他们细细道来。
“其实这部书,算是家父的自传。书中所写那个书斋的儿子,其原型便是家父。他这个人生来颇为不羁,最是厌恶京城一成不变的生活,向往外界的自由天地。我家祖上世代读书,也曾有过功名,得过封荫,只是在祖父那一辈没落下来。为求生计,祖父便开了一家书斋,本想着虽不得大富贵,但有此产业,也可保父亲衣食无忧。可父亲自小心思便不在这上面,他日日混迹书斋,却不是学习经营之道,而是钻研书上所列奇闻异事,每每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后来便如书中所写,书斋起火,父亲自此了无牵挂,便孤身踏上了旅途。”
顿了一下,她接着道:“家父出游二十余载,天南海北所到之处无数,当真领略了世间大好风景。当然,这些各位在书中肯定已经读到了,在此便不再一一赘述。他在年近半百时,才重回故土,娶妻生子,自此安居乐业。”
“小女是他老来所得,加之家母因病早丧,便格外珍视。家父一生别无所长,最珍贵的便是他二十多年的经历。他一直想把它们撰写下来,却苦于自幼怠惰,不曾在诗书上用功,因而一直不成。小女不才,许是继承了先祖遗志,与家父相反,自幼便喜好诗书,因而在十三岁上突发奇想,将父亲口述之事撰写了下来,并取名为《元京梦闻录》。”
“此书本来只有一百七十八回。父亲在叙述完所有故事之后,深觉疲倦,日日卧病在床。他本就年事已高,旅途中又添了许多伤病,如此费神过后,没到一年,便觉得不行了。那些日子我日日忧心,早已没了写书的闲情逸致,本已大致写好的《梦闻录》也被弃之一旁。然而在弥留之际,父亲却忽然拉住我,对我说,其实他还有一个故事,尚未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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