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红霞漫天,长安城残破的城墙,在缓缓移动的光彩里,残缺中带着一丝温暖,温暖里又透着悠悠的苍凉。
马车在小巷里停了片刻,云五靖、江瘦花,阿雨,下车回到院子里,叶云生驾车调头出去。
“其实我找间客栈休息就好。”楚客行靠在车厢一边,这一天没有好好休息,伤口微微发胀,气血不畅,脸色也不由得苍白了些。
“老云睡客栈我不担心,如果你没有受伤,我也不担心。何况你早些康复,就能早些帮我的忙了。老李那儿看护得住,伤药又好,你休息一段日子,别的先不用操心。”
两人从密道中进入,幽暗的地下宫殿里,石壁上刻画着的道家三清,不同于外间道观,此地阴森,便是三清祖师像原本正气纯阳,此刻也显得妖异,晦暗,杂乱。
叶云生敲了敲铜管,片刻工夫,暗门机关就被打开,两人来到黄泉医苑,见了老李。
老李当着楚客行的面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徒儿于亮领着楚客行先入内寻一间石室静养。等他俩走入里面,老李才伸手,竖起三根指头。
叶云生摇头叹道:“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
老李斜着眼,弯曲手指敲了敲桌面,“那叫于亮把你兄弟再带出来?”
叶云生气得发笑,从背后的斜囊里摸出两百白银,搁在台面上。
“干啥?”老李怒地正要拍桌子,就见叶云生按住白银,说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先问老云借些银子来。”
老李瞪着眼问:“唬我?”
“没有,不是你要三百两?”
“两百就两百!”老李一把拍开叶云生的手,拿了银子,“先说好,他要离开,我可看不住,我只保证人在此地无事。”
“别留暗伤,别舍不得好药!”
叶云生走在离去的地道中,一时间光线昏暗,他莫名想到了方才的场景:
老李俯下身子,靠在桌面上,压着声音说道:“有个消息,正要告诉你,你就来了……原本西施乳之事已然无望,谁知今日我那朋友托人送了口信。原来早前天上人间就派人带了西施乳,一路去往开封,要献给宫里的一位娘娘。”
桌边点着三根蜡烛,火光抖动,叶云生的双眼闪闪发亮。
老李笑了笑,接着说道:“明日,这批人就要路过长安。”
简直是天赐良机!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瞧他叶云生太过可怜,给开了一次恩!说是苦尽甘来不为过,陪着阿谭活活熬了这许多天,一直像是在黑暗中行走,坚持的精疲力尽不提,前路在何方,找不到光明的那种绝望,是最为恐怖的。
现在好了,希望出现了!
叶云生赶回家中,老云等他已不耐烦,抱怨了几句,就急冲冲地找酒喝去了。
江瘦花怀里抱着一只花猫,这猫儿像是经常跳在他家墙上的那只。被她抱着也不逃,只一声声喵喵地叫唤。阿雨在边上伸手摸它的毛,爱不释手的样子,笑得非常开心。
——两个人都坐在院子里。
“留了一点菜,在灶子上呢……我看阿雨饿了,就不等你回来,先吃了。”
“好。你们进屋去啊,外边太冷了。”
江瘦花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认真地看了看他,却不发一言。
阿雨撅着嘴,说道:“阿雨想在外边!”
“胡闹,莫要着凉!”叶云生进了侧房,打了碗饭,一看灶子上的菜,留了粉蒸豆皮,醋溜白菜,冬笋腊肉,他将菜拨拉到米饭上面,端着碗边吃边走进屋子,呆了半饷,看阿谭睡得正香。他安静地吃完了碗里的饭菜,走出屋子就要跟阿雨说话。
“爹爹,我不想睡屋子里!”阿雨却是先开口说道。
“你可以跟二娘去地窖里睡,你要不要去?里面可是有鼠的呢!”
“不怕,小花会把鼠都给吃了的!”
叶云生坐在门槛上,冬天里老木条的门槛比凳子要暖一些,还不硌屁股。他正冲着阿雨呆呆地出神,就见江瘦花转头看来,“我带阿雨去休息了,你等会儿下来吗?”
叶云生端着空空的碗,呆呆地望着她,慢慢地摇了摇头。
她问了才发现有些不妥,急忙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笑了笑,“我知道。”
只是经常在夜里去疗伤,不论是江瘦花还是叶云生,似乎都有些习惯了……
天色渐晚,阿雨跟着江瘦花去到地窖中安睡。
屋子里少了阿雨,竟格外的清冷。
叶云生走入里面,微微地一晃神,有些不能习惯——往日这时候,阿雨和阿谭都已睡着,阿雨在床里边会是趴开手脚,偶尔更会把脚丫子压在阿谭的肚子上,而阿谭则是一副天真烂漫,沉静安然的模样,母女两人睡着的脸十分相像。这样美好的画面,往往可以让他的心灵平静下来,哪怕日间有再多的烦恼。
故而,他习惯不了,可他一点也没有想着去将阿雨喊回来。只是自己一个人坐到床边,陪着阿谭,看着黑暗中妻子苍白的脸庞,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边的颧骨高高地突出,看上去已然瘦得脱形。
“官人,你早点睡。”
他见到她醒来,露出了笑容,竟有些受不住惊喜,眼眶里滚出了热泪。
“真要忍不住想去练剑呀……你就早些去,别练太久,睡得迟了,总是对身体不好的。”
“我已经练成了!阿谭,我有好多时间可以来陪你,你赶紧好起来!”
“好呢,奴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回家乡,奴想念爹娘了,奴还想着老家的山水,梨花。”
“好,我陪你回去!”
叶云生闭着双眼,想到了家乡的农田,小石桥,溪水,漫山遍野的梨花,那满目的玉树银芳。
淡淡的香甜好似就在鼻端盘绕,他抿着嘴角而笑。
“官人,柜子里最下面的袍子里,有当了剑得来的那五十两银子,莫要忘了。”
阿谭后来又说了什么,叶云生已经不记得了,他抱着妻子,直到晨光扫尽阴霾,才去了侧房准备早点。等江瘦花与阿雨走出地窖,三人围在桌边,吃了米粥,肉炒饼。叶云生自不会让江瘦花这位客人再去收拾。
江瘦花被阿雨拉着做夹手指的游戏,叶云生双手提着蓑衣斗笠,就要出门。
“这是做什么去?”
江瘦花问了一句话,手指被阿雨给夹住了,小家伙却不开心,凶巴巴地对她喊道:“要认真的,不可以这样!”
叶云生揉了揉阿雨的脑袋,轻声说道:“昨日,圣手老李与我说,西施乳今日要过长安,我打算一早就去守着道儿,遇上便劫了,给阿谭治病。”
“那我陪你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你帮我看着阿雨。”
他走出院子,留了半句话在嘴里——这件事,我不想别人插手。
天果然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小雨。他披上蓑衣,戴上斗笠,一路出城,到了城外的官道边上,找了个草堆坐了上去,由着风吹雨淋。
这一坐便是半天。等了好几波人,却都不像,他也不知在想什么,不去找宁家的人帮手,更没有知会老云,就独自在此地苦守,甚至,剑也未带。
天空中落下的雨从早晨他离开院子开始,既没有更大一些,也未有变小歇停的迹象。
就如此这般下着。
他的嘴唇已经冻得苍白,身子也在哆嗦,却丝毫没有运功驱寒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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