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四个兄弟,他和子墨吵架,还伤了对方,自己负气出走,自是没有资格去说什么。但心里到底是有怨的……怨叶云生的没用,被逼在家里,什么也帮不上手。怨楚客行拼尽全力也救不了子墨,如此狼狈。可最该恨的,却是那些害死子墨的人。
“瞧门前这模样,里面子墨与晴子的物件怕是早被抄走了……正好你送一辆车来,咱们坐车过去。早点拜祭完了,早点去给子墨晴子报仇!”
楚客行精神一震,应道:“好,不把仇报了,我都无颜苟活!”
三个早已不在年少的男人,在街上抱着,一个还在哭,这场面多少有些感人。江瘦花正在感慨,就见云五靖回头招呼她,喊道:“弟妹,还愣着做什么,上车!”
楚客行本在无忧谷养伤,方子墨送往长安寻医,张晴子后来追赶而去,这些事沐锋都瞒着他。当两人俱陨在长安之后,沐锋所派家丁回到谷中,自知不能再瞒下去了……楚客行得知真相,自是气怒交心,哪里还能耐住养伤,也不管好友一片真心相护,夺了一辆马车离谷而去,却是巧了,正与叶云生等人相遇。
这辆马车本是带货所用,里面陈设简陋,空间不大,四人坐入其中顿觉拥挤。小楚不识江瘦花,心中又是伤情,就来到辕座上,与老云坐着。
老云见了,也不知是对谁发火:“衰事,我们两个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好汉,给人作驾,阿生,你要是在里面整出啥响动来,仔细我把车往沟里带!”
叶云生在车里说道:“天下轻功,燕归来首当第一,别整的兄弟灰头土脸,人家半点尘埃不染,那才是丢人。”
楚客行转身对车里抱拳说道:“原来是江湖奇人燕归来,在下‘破釜沉舟霸王枪’楚客行,这厢有礼!”
车里江瘦花挑帘露脸,说道:“楚大哥勿要多礼,奴家亦与魏显,谢鼎等人有血海深仇,且身受方大侠贤伉俪救命之恩,非是外人。”
云五靖头也不回,嘴里言道:“都在阿生家里住了许多日子,怎算外人?小楚唤她嫂嫂便是。”
楚客行低声与他说:“看着不像,莫要乱开玩笑。”
云五靖却是高声说道:“你还不知叶云生?说道天下英雄好汉,能让我敬服得不多……但论男女之事,我只佩服他一人。”
楚客行笑了笑,说道:“这话有些别扭,但深得我心。”
车里江瘦花冷着脸撇了一眼叶云生。这人抱着女儿,像是闭了耳朵,什么也不知道。
小香叶寺在一径霜树林后,经过寒冬后枯枝遍地,马车轱辘缓缓辗轧,单调的咯吱声不绝于耳,周围又无鸟兽,寂静空无,显得格外荒凉清冷。
至寺庙石阶,几人下车,门口一名少年僧人正提着一木桶,好似要去附近打水,老云拦住他,询问之后往后山去,绕过寺庙,上了一处土坡,已身在碧绿的竹海之内。
竹林尚未深入,就见到了十几座墓碑,其中土包略高的,都是旧坟,家人祭拜添土所致。
方子墨与张晴子的坟头,最是单薄,让人见之黯然。
叶云生将阿雨交给江瘦花,走到坟前,置放菊花,银宝,香烛;云五靖将西凤酒洒在坟前的黄土之上,酒香弥漫……
“子墨,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老云我对不住你。”云五靖叹息着说,
那天夜里,明月下的白衣身影,恍惚在眼前飘过……叶云生将香烛点燃,看着坟头——非聚散,非离合,这便是阴阳相隔。
阿雨还不懂,与江瘦花在后边看着,三个男人沉默地站在坟前,她不知道坟头里躺着的是子墨叔叔,与晴姨,她若知道或许会大哭起来。
北面有风至,竹叶潇潇,似一首天边而来的挽歌。
楚客行仰着头,望向苍穹,轻轻地吟道:“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最是人间留不住。”
叶云生看着烟香袅袅,叹道:“留不住……留不住……此话真是将人间无奈道尽!”
楚客行说道:“这是方大哥临终前的遗言。他是不是在怪我们当年离他而去?”
云五靖道:“他的性子,是不会怪我们的,只会怨自己。”
叶云生叹道:“君子坦荡,魏显等人就是利用了他这一点,不然信义盟这许多帮手,加上子墨的本事,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
楚客行握紧了拳头,满是不甘,“二位哥哥,信义盟是我们当初创立的,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它散了!”
“我是懒散惯了,而且当初既然离开……不是年轻人了,那时候的梦想啊……算了!”云五靖摇晃着酒瓶,丝毫没有跟附楚客行的意思。
“小楚,我早就不问江湖事了。”叶云生回头看了眼阿雨,说道:“现在我就想给子墨、晴子报仇,信义盟之事,先暂且不提。”
楚客行不禁想到刚吟过的子墨所留之言,时光一去不复返,不堪数,留不住……果然如此啊。
香烛燃尽,北风消歇,几人漫步从安静的竹林中走了出来。
“你似乎有些紧张?”叶云生牵着阿雨的手,询问身边的江瘦花。她虽然也如这片竹海一般安静淡然,可叶云生还是能看得出来……不知不觉,已经熟悉对方了呢。
“其实我一直在担心,如果你们之前找长安剑王,他故意指你们来此,设下埋伏……魏显污蔑我参与了刘家血案,现在正好给他们动手的理由。”
“所以你认为我们会被护城军给围住?”
“就算来的不是护城军,是全城差役捕快,我们就四个人,楚客行还带着伤,也不好对付呀!”
“别担心了,后面跟着的家伙,城里许多人都认识……长安剑王也不是易与之辈,为何之前如此好说话?”叶云生笑了笑,可笑容很快就变得忧伤:“要是老云早些来长安,哪里会成这般局面。”
他其实是在怪自己吧……江瘦花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看着身边的男子,陷入在自责与内疚中。
马车从霜树间的小径缓缓而行,伴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小香叶寺的钟声深沉、悠远地传来,“咚,咚,咚”;有一瞬间,这钟声跨越了时光,将人世间的眷恋,带到过往。
江瘦花双手合十,轻声咏诵:“钟声闻,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
她若是盘起腿来,确有观音普度之相,可惜她还穿着木屐,弯曲着腿。叶云生看了忽然觉得好玩,目光不觉走下去,见了她雪白的玉足,右脚的脚背上沾了些黄土,正靠近叶云生的手。
他便伸手抹去黄土,也拈了一手的春腻。
江瘦花捂着嘴,却不知该如何,不敢望他,仓促间转过头看向窗外。
霜树凋零,光秃秃的枝杆儿并不美,但是到了开春,这里将是一片红叶,艳盖长空,宛如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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