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安排的狩猎如期举行。宇文氏先祖都是马上得天下的,传到世祖武威皇帝宇文湛那里时,更是达到极致,这位御极五十六年之久的天子,竟有一多半时间是在马上度过的,也是因为他,北唐的版图才一再扩大,他可称得上是北唐历史上最负盛名的皇帝,一生文治武功,无人能及。
作为宇文氏的后裔,骑射是必修课,所以每隔两三年,总要举行一次狩猎,狩猎的时间基本上定为秋天,称为秋狝。皇上近年来身体不好,因此秋狝已经停了两届,今年难得再开,参与者无不摩拳擦掌,打算取得漂亮的成绩。
宇文植打起精神,坐在銮仪伞盖底下,扫视着底下黑压压的众人,心中泛起了无限感慨:太傅刘思之的儿子刘奇,人虽长得文弱,居然也在其中,看样子是志在必得;自己的两个皇子----十七岁的元轸和十五岁的元汐,都是满脸踌躇满志的样子,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己的最爱的儿子,该立哪个为太子,至今悬而未决,可是毕竟时间等不起,等这次秋狝之后,谁获胜谁就是太子;至于汾阳王、武陵王、河间王、淮南王、江平王、临淄王,这几人曾是自己最倚重的兄弟,不知从何时开始,兄弟之间有了裂痕,猜忌之心在几兄弟之间划开一条深深的鸿沟。
宇文植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他要找的那个人却不在其中,莫非是骑射服不合身,所以无法参加?想到这里,宇文植转头唤过冯福来:“朕要你送的东西都送到汾阳王府了?”冯福来躬身回答:“回皇上的话,奴才亲自送去的,那天王妃和李姑娘都不在,所以特意交代了府上一个小丫鬟。”“可还合身?”宇文植的目光凌厉地盯了冯福来一眼。冯福来慌忙跪下,道:“皇上恕罪,第二天奴才事忙,竟忘记再去汾阳王府询问。”宇文植哦了一声,沉吟片刻道:“算了,你起来吧,这件事就此作罢,对谁都不要提及,明白吗?”冯福来应了一声,起身垂手侍立一旁。
三遍鼓后,狩猎正式开始。一时间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吆喝声夹杂在一起,尘土飞扬中,一切景物都变得很模糊,人影在变换着位置,寻找着最合适的下手的机会。重俊一马当先,他早看中了一只雄鹿,紧追不舍,手中弓拉满弦,嗖一声,一支雕翎箭射出,正中雄鹿的头颅,这只鹿当场倒地而亡,藏在草丛中的禁军士兵忙出来,捡起那只鹿,高声叫道:“汾阳王猎得雄鹿一只!”
这时武陵王恰好纵马来到跟前,笑道:“九弟,恭喜你今天得了头彩!”话音刚落,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另一个禁军士兵的声音:“元轸皇子猎得獐子一只!”宇文楉略微有点惊讶,道:“元轸也很厉害嘛,这么快就有斩获。”重俊见一只灰兔从眼前跑过去,说了声:“五哥,你可要加把劲了,千万不要输给了后辈。”说完,去追赶那只兔子去了。武陵王豪气顿生,不甘示弱地紧随其后,他已打定主意,要替潇潇猎一只小兽,供她烦恼时解闷,至于是否争先,他倒是无所谓,宁愿让贤。
一场秋狝结束后,清点各自的猎物,斩获最多的当数汾阳王,共猎得三十七只,其次是元轸,共猎得三十三只,再次是河间王宇文柏,共猎得三十只……依次排下去,就连最文弱的刘奇都有三只猎物收入囊中,可宇文楉却只猎了一只小鹿。
宇文植意味深长地盯着宇文楉,笑道:“五弟,你今天状态不是很好呀。”“臣多年来锦衣玉食,武艺都荒废了,能有一只斩获就算不错,自然不敢跟九弟和元轸皇子相比。”宇文植嗯了一声,又把目光转向了重俊,说:“九弟你今天斩获颇丰,想要些什么赏赐?”重俊忙跪下,奏道:“启禀皇上,今天的秋狝,必让附近猎户一整天都没有收获,所以臣情愿将所得全部献出,分给他们,还望皇上恩准。”
宇文植赞许地点了点头:“汾阳王有此心,朕非常欣慰,你的请求朕准了。”元轸见状,也忙跪下请求,要把所得猎物献出,宇文植大大夸奖了元轸一番,这才是自己中意的儿子,将来若由他来承继江山,自己就可以放心了,遂吩咐冯福来把这些猎物领下去,让禁军们宰杀、分割,再一一送到猎户家里去。
宇文植望着重俊,微笑着说:“下次带你的王妃一起来,你看他们也都带了家眷一起来,人多才热闹嘛。”重俊躬身回答:“回皇上的话,昨天内子练习骑术的时候,不慎从马上摔下来,扭伤了脚,所以今天只能待在府里,下次若有机会,臣必带她来参见皇上。”
宇文植本想追问下绮萱的伤情,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点了点头,道:“朕不过是随口一言,想来朕是真的老了,近来总是害怕冷清。”
接着开了筵席,君臣以天为盖、地为庐,开怀畅饮一番。宇文植也尽量忘记政务上烦心的事,与百官同乐,但大约是心情所致,他吃的并不多。等到筵席结束,众人尽皆散去,宇文植回到那个冰冷的甘露殿里,他头一回对案头摆着的堆积如山的奏折感到厌倦不已,一伸手将那些奏折全部拂落在地。
冯福来正好走进来,宇文植呵斥道:“给朕滚出去!”冯福来愕然,竟呆愣在那里。“朕的话莫非你没听清吗,还不快点滚出去!”宇文植一拳猛击在桌上,冯福来这才喏喏连声地回答:“启禀皇上,李姑娘来了!”
宇文植惊讶不已,下意识地问:“李姑娘一个人来的吗?”冯福来道:“不,是两个人,李姑娘和汾阳王妃……”宇文植不等他说完,就连声道:“快请,快请进来!”
抱月捧着一只精致的盒子,后面跟着绮萱,两人跪拜叩头,宇文植慌忙止住:“你们无须多礼,起来,起来说话。”抱月恭敬地把盒子摆在御案上,道:“皇上,这是小女子新做的一款糕点,特意奉献给皇上,聊表心意。”
本以为再难见到心爱的女子,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到自己面前,宇文植几乎抑制不住兴奋之情,看她一身粉色的衣裙,更衬托得肤白如脂、面如桃花。“皇上,这里怎么弄都这么凌乱?就让小女子帮您整理吧。”抱月说着蹲身将奏折一本本捡起来,整齐放在案头,宇文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绮萱,那张绝美的容颜真是百看不厌啊,他随即拈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只觉得这款糕的味道有点特别,酸甜中又带着些说不出的清香,不禁赞了一句:“小丫头,今天这糕点又有什么说辞没有?”
抱月一本正经道:“这糕名为‘人面桃花’,是采自翠微山的野樱桃,还混了好几种草药做成的,寓意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抱月说着,拉着绮萱说:“那天我跟萱儿一起去的,我还差点掉下悬崖呢!”宇文植舍不得移开投射在绮萱身上的视线,随即问:“萱儿,朕听说你的脚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绮萱道:“回皇上的话,只是昨天脚踝有点疼痛,幸亏及时用了些急救的法子,所以现在已经无碍了。”
宇文植微微点头,继续将未吃完的糕点吃完,道:“糕点滋味不错,说辞也好,难为你费心了。”抱月得了夸奖,不由心中欣喜,宇文植想起一件事,遂把冯福来叫起来问:“今天秋狝筵席上还有剩的鹿肉吗?”
“回皇上,还剩了好大一块,奴才已经吩咐人送到御膳房,等晚上做成鹿脯羹让皇上品尝。”宇文植吩咐道:“把剩下的鹿肉切好片和果子蜜酒拿过来,再备好一只碳炉,摆在后头花厅,朕要跟李姑娘和汾阳王妃亲自烤鹿肉吃。”
冯福来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已经按照吩咐做好了准备。宇文植换了件便衣,竟亲自动手,把鹿肉一片片搁在碳火上炙烤,只听得嘶嘶的油滴在火上发出的声音,鹿肉的香味逐渐清晰起来。宇文植一边烤肉一边说:“宇文氏的祖先在未建立政权前,世代以放牧为生,每到一处水草丰美之地,就停下来,把帐篷支起来,暂时安家,家家户户饮着牛奶、啃着烤肉干,顽强不屈地与天地斗、与猛兽斗,那些日子虽艰苦,却很磨炼意志,自从进了中原,生活好了,人的进取心反而逐渐消失。”
宇文植把烤好的鹿肉,整齐地摆在盘子里,分别推到绮萱和抱月面前,绮萱称了谢:“其实人处在危难中时,自然而然地会有危急意识,可一旦感觉自身不再受威胁了,松懈的思想很快会产生,这是人之常情。”宇文植点了点头:“汾阳王妃说的极是,所以朕才这么头疼,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堆积在朕案头的那些奏折,有一多半都是参奏朝中重臣的,大臣们乐此不疲地互相攻讦,只注意别人是否有污点,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长此下去,就会令行政机构瘫痪。”
抱月插言道:“若是如此,今后是否可以严令禁止大臣们上弹劾奏折呢?”宇文植无奈地笑了笑,说:“若是全部禁止也不行,那样就听不到不同的声音了,朕岂不是成了耳目塞听的瞎子、聋子?”一句话说的绮萱不禁莞尔,她浅笑的时候最美,宇文植不禁有点心旌摇荡,为了掩饰自己的冲动,他抓起旁边的果子蜜酒来,倒上满满一杯,相敬道:“今天咱们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索性开怀畅饮一番,这是去年用青梅酿的甜酒,喝了不会醉的。”
果子蜜酒香醇甜美,配上炙烤得当的鹿肉,真可谓相得益彰,稍后冯福来又从御膳房叫来几个精致的小菜,把一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俨然不输秋狝的筵席,重要的是宇文植心情大好,加上抱月率直的性子,绮萱的善解人意,所以虽是闲聊,却感觉十分投机。不知不觉,酒喝完了,又换上了后劲很足的女儿红,绮萱不胜酒力,可是今天的酒很带劲,她也禁不住放开来喝,直喝得昏天黑地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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