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聪明!”申初玩味地摸摸鼻子,“先是叛离了断肠门,断了自身后路,而后前往南疆又半途折返,不留在都境反而取道陇右,若不是被我中途截住,你们恐怕已经匿入边镇,傍住云家军了吧?如此迂回取舍,掩人耳目,难不成你想告诉本官,你们只想留在大夏学习如何做一个夏人?”
“如果我说是呢?”银烛答道。
申初仰天大笑,内力震荡开来,林中顿时掀起一阵飒响,树枝在凄迷的月光之下狂舞,隐约有凄厉的鬼嚎声与之相和。
云若只觉一阵气血翻涌,心头绞痛得厉害。幸而萧月见她微微躬身,恐她受不住,从背后为她源源输入内力。片刻过后,云若方觉得好些。
她如此,地上的银烛和赤柱情况更为严重。他们受伤极重,内力被制,全无保护自己的能力,形同废人。被申初内力一逼,顿时全身血液如同加了火般沸腾起来,骨骼咯咯作响,经脉剧痛似要断裂。
正在难熬之际,突然,申初笑声顿止,扬手掴在银烛脸上,打得他整个人飞出去几丈远,目光阴狠如狼:“戏弄本官,活得不耐烦了!”
银烛吐出一口血,挣扎着爬将起来,紧接着又摔倒在地。赤柱更是面如金纸,想要过去扶他,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无,只能愤懑地瞪着折磨他们之人。
银烛喘了口气,一步一步爬回来,慢慢地盘膝坐好,抬头仰视着对方暴戾恣睢当中仍存有一丝高傲的面容,额上银火跳跃不止。
申显盯了他一眼,大概对方受此折辱仍能恬然处之,令他觉得有些诧异,遂拿着根雪白帕子擦手,一边擦一边冷笑,想听听他能如何狡辩。
“夏皇何等人物,在下虽不曾与之直接打交道,但就七夕他所行之事,便可窥得一二。太皇太后和您苦心孤诣,万般经营,却落得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而他以微抗巨,以寡博众,借三两心腹之手,将一众祸端尽数扣于断肠门头上,云氏和申氏无一不蒙受其害,他却坐而收其利,笑到最后。如此深机壑府,翻云覆雨之辈,纵是门主心比天高,然智不如人,技不如人,势更加不如人,败亡只在旦夕。我等草芥既然难以求庇其下,离开断肠门,也是形势所迫,不过是为了能在这世上多多苟延几日罢了。此话皆是银烛肺腑之言,信不信但由将军。”
南疆这些年并不太平,南疆王常年避居深宫,不见外人。而昭太子非南疆王亲生,只是过继之子,因而自受封以来一直饱受质疑,尤其以漓海王为首的宗室处处设阻刁难,使其行事艰涩,诸事不成,最终被迫离开朝堂。近些年朝政被漓海王把持,朝野内外许多忠君之士不断被杀,连庇佑南疆王的夜巫族也遭到明里暗里的打压。老族长已经有几年不曾见过南疆王了,仅靠着自身的命火才勉强探晓南疆王还活着的消息。云若不久前还收到消息,昭太子离开大明城路上被一伙刺客暗害,命在旦夕,不过运气也不算坏到极致,恰好半途遇到一个神人,才堪堪保住性命。说不定正是整个南疆忙于内斗,无暇外顾,才会给另外两国造成安分守己,不与外界通往来的错觉。
银烛身为夜巫族天定的继任者,额上的银火会让他轻易获得族人的认可,可是也一定会引起漓海王等人的警觉和敌视。到时他虽然身份变得尊贵,但是性命一样难得保全,认祖归宗还有什么意义。
如此一想,不光申初,连云若也觉得前去南疆无异羊入虎口,留在大夏,尤其是远离京城的边塞之地,倒不失一个好的选择。
银烛的意思,就是想平安度日,不想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了,也就是说,他不想再受制于任何人,为任何人做事,自然不可能是夏皇的人。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申初摸着下巴,过了片刻,说道:“你欲走,我当成全你,不过,你们门主行事诡秘,心狠手辣,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说不定心中极想置我于死地。”
银烛目光闪了闪,与赤柱对望一眼,见对方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门主与将军来往日久,但是每次见将军都以青铜面示人,将军难道不好奇门主缘何如此吗?”
“还能如何,大抵是丑陋不堪,无法面众,或者身份特殊,借此遮掩罢了。要不然何必常年生活在地底下,过得连条狗都不如。嗯,你想让本官知道什么?”
他对昔日旧主的轻视与不屑,只让银烛轻轻一笑:“将军敏睿若神,洞察至微,定然一早猜出门主并非夏人。可是将军可否知晓,门主的势起之地在何处?”
申初冷笑:“你这般卖关子,倒是让本官起了些兴趣,说下去!”
“我们门主,之所以面具示人,不过因为曾经受过纹面之刑。只要脱下青铜面具,便是一张花花绿绿的鬼面。”
此言一出,申初瞳孔一缩,他一把揪住银烛的衣襟:“此言当真?”
银烛顿时透不过气来,脸孔涨得通红。
申初一把扔下他。
银烛得了喘息,继续:“驳彩纹面,乃是上古鲛族的传统,成年男子均需在其面上纹上各种鱼类图案,各色皆有,五彩斑斓,以今日之眼光来看,极为可笑。鲛族早已消亡千余年,但是这种传统却被保留下来,作为一种辱刑记入南疆律法。想必将军也知道,在南疆,被处以此刑的从来都是妄图颠覆社稷,包藏祸心之辈。普通恶人,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已算极致,如何敢生出祸乱家国之心。能够犯下此种罪的,无一不是贵至极而欲不满之辈。因此立国百年至今,有资格经受此刑罚的不过五指之数,且大多在立国初期,社稷不稳之时。近二三十年来更是只有一人。此人为一己私欲,毒害他国君主,累得天下大乱,三国纷争,借此引来外邦大军以助自己夺位登极。南疆欣荣之邦,只变得疮痍弥目,生民流离,此等滔天大罪,仅施以纹面之刑,已算大大的宽容了……”
银烛抬头迎着面色紧绷的申初,轻轻开口:“我已说到这里,将军该知道他是谁了吧?”
申初默了一瞬,傲然道:“自然。”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把柄!若是将断肠门主的身份公开,休说在江湖上立足,便是这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银烛继续说:“我二人之所起前往南疆,并非全然为了躲避门主追杀,因为我们知道门主势起之地,便是南疆国都大明城。我们前去,不过是为了获取能够挟制他,使之不敢轻举妄动的一些东西,说来说去,也仅是为了保命罢了。”
“他还有什么顾忌的东西留在南疆?”
银烛摇头:“在下不知。”
申初不满蹙眉。不过银烛说得有些道理,态度也极为恳切,申初已得到最重要的信息,对于银烛和赤柱的事反而不太在意。这二人,还没到南疆就回来,就说明不想再与断肠门有任何瓜葛了,既然想过普通人日子,就让他们过去好了。
自己想谋大事,需要完全倾向自己这边的助力,也需要安分守己、默然旁观的良民。
有了如此大的把柄在手,想来断肠门主不敢再动小心思,也不敢再对自己讨价还价,断肠门等于被自己掌握了大半。想到这里,他眉头舒展,面上竟有些和颜悦色,唤了离狷过来将二人穴道解开。
银烛和赤柱相扶着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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