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涩一笑:“别说这事儿您也不知道。”
也不等小郑氏再说什么,走出了院子。
小郑氏慢慢地坐下来,桂树的浓荫笼在她身上,有一种深到骨子里的阴翳。
“阿绮这孩子,狠心是够了,做事还是太大意,杀人灭口啊,这种事怎能让人轻易发现呢?唉,少不得又要母亲替你善后了!这孩子!”小郑氏笑嗔了一句。
绮梦园。
罗绮紧张地问伏跪在跟前的侍卫:“你说,你去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人却没有看见。”
“正是如此。昨日小的吃坏了肚子,所以临时找了个角落解决。火烧起来的时候,小的跑过去看,等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两位姐姐出来,一起过去的刘三鬼也不见踪影。”
“后来人越来越多,小的怕被人发觉了,只好先偷偷回来。哪知走到半路上被一伙人揪住,硬说小的欠了他们二十金赌钱,不由分说就将小的拖到巷子里头一顿暴揍。小的昏迷了整整一夜,方才醒来就赶紧来报女君知晓。”
他越说,罗绮的脸色越苍白,到最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她极为聪慧,稍稍一想便明白找这侍卫麻烦的不是普通人,说不准他们所行之事早被旁人瞧在眼中,丹果碧桑还有刘三鬼几人的性命怕已经折在里头,放了这名小侍卫回来,一是他未曾真正参与杀人放火,二也是留他回来警告自己。
死几个黎首小民顶多惊动京城府牧,如果做得干净,一般会被当作意外处理,根本没人会查到罗国公府。可是若有国公府的人死在里头,那就另当别论了,招来大理寺查案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兄,阿兄他回府了么?”罗绮惊慌地问道。
“小的进府时刚好看到郎君的马车停在二门外,想是回来了。”
罗绮一听,更是心神不宁。
侍卫见她这般反应,暗暗称奇,心想女君做下这等恶事,不惧鬼神报应,却只怕兄长追究。不知是她生来心毒,还是大郎君法不徇亲?
七夕皇宫校场事故以及云家马车遇袭一事眨眼间传遍天都上下,权贵们涉事颇多,不欲多谈,那些小老百姓,却热议纷纷,即便过去半月有余,依然余温未消。人们猜测凶手身份的同时,在这两起事件当中扮演主要角色的云家姐弟成了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受事件辐射影响,奉旨受理这两起案件的大理寺少卿罗澈也被连带关注。
尽管事件的主人公几乎不曾公开露过面,天都人谈论起他们的热情依然没有半分消减。
眼见日头偏西,到了申末光景,守城门的小卒互相换班值守。下岗的那一队軍卒拐入路边的茶寮里,呼水喝茶,咬着刚出炉的毕罗,扯东扯西,无非是哪个青楼楚馆里新来了美艳的胡姬,勾得客人砸下大笔银子身家败尽也不肯离去,哪个酒肆赌坊里又闹出了人命,惹上了官非,又或者是哪位权贵又养了外室,正妻闹着要与之和离;哪家大户私生子上门夺产,兄弟相争,头破血流,总之满口离不开酒色财气四个字。
一顿胡侃之后,其中一个小卒神秘兮兮地道:“你们听说了么,云家女君这回是因祸得福了?”
“啥……啥意思啊?”旁边一个傻憨含糊不清地问道,面饼塞了满口。
“还能有啥意思啊,那晚云家马车遇袭,女君受了大惊,据说回去后就卧榻不起了,陛下第二日派了上千府卫去守护云家的宅子,连只苍蝇都不让飞进去呢。”
“谁说的,这些时日大理寺少卿罗大人可是往云府跑了不下十趟了,门口的小厮见了他,二话不说便把人往里领,那些巴巴等在门口的哪个不眼红。哎,还别说,论门第,论家世,云家女君和罗大人还真是……”说着伸出两根拇指弯了弯。
“瞎说啥,罗大人那是天都三公子之首,寻常闺秀哪能配得上他,我看云家女君不过仗着家世好罢了,论才论貌,天都比她好的小娘子多了去!”
“你知道啥啊,我跟你们说啊,云家女君不过不常出来见人罢了,那模样可好着,怕是连罗家阿绮都未必比得上。七夕宫宴上陛下对她可是诸多关照,连宜容长公主也对她另眼相看,满朝大人都瞧在眼里了,再加上云家小郎夺了武试的魁首,姊凭弟贵,更是将申家和罗家两位女君衬得连站脚的地儿都没有!”那小卒压低声音道,脸上尽是幸灾乐祸。
“利八郎,你这消息准不准啊,别又是你自己瞎掰的吧?”旁边一人起哄。
“怎地不准,我母舅的小姨子的妯娌的堂嫂家的干儿子在宫里当差,值休时漏的口风。”叫利八郎的小卒颇为得意地挑眉,一副万事通的模样。
“这么说,这次云家风头算是盖过申罗两家了?”
“甚么话,云家本来就是我大夏良臣,一心为国,还需要同那些利欲熏心、沽名钓誉之辈抢那等风头,都是一些小人眼红人家才信口胡诌的。”一个稍显斯文的小卒反驳道,立刻便获得周旁众人的赞同。
“要我说,宫宴年年办,左右不过是些小妇人吹拉弹唱、写写画画的事体,听听都无趣得紧。今年有了云小郎君那一身功夫,才有些看头,不止震慑了在场所有人,连那西梁来的使节也被惊到,大大长了我夏人的脸面,陛下厚待云家也是应该。说那些子酸话的不过是些没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小娘皮,眼瞧着如花似玉,指不定在哪个大后院里鬼一样哭嚎呢!”利八郎翘起二郎腿,嘴里哼哼道。
他前半句说得一本正经,众人点头附和,后面那些话便招来阵阵哄笑,有人大声说道:“是喽是喽,咿咿呀呀的只会乱弹乱唱,可有聚杯亭的胡地娘子舞得好看?那小腰那屁股,啧啧!”
更有人喊道:“哟,二狗,你小子发撗财啦,去得起聚杯亭那地界?”
哄闹声中,角落那头一个青衫少年裹了两个毕罗,起身走了出去,接着转入一条巷子,那里停了一辆青绸装裹的马车。他低唤了声“世子”,然后将手中之物递了进去。
马车里传出一阵大笑:“人家锦衣玉食,要甚没有,还会吃你这等糙食?”
“先生若是不信,打个赌可好?”男声清越如水石相击,听来如同置身空山溪谷,明澈到极致,悠远到极致。
“不赌不赌,这一路上总是输,就没赢过一回,再这样下去,我老人家连件遮羞的布衫都要没了!”
边喊着,从里头钻出个人来,一屁股坐在马车踏板上,一张圆胖的脸容,眉眼弯弯,相貌温和讨喜,赫然是那在城门口死缠许重,一路跟去天云山的王植。
阿青隔着帘子,低声朝里禀告了在茶寮中的见闻。
里头沉寂半晌也无动静。就在他开始怀疑对方有无听进去时,轻微的叹息声入耳:“坊间传言,虽不可全信,也不见得全然作假,到底是我来得太迟……”
坐在车外的两人听得一怔,阿青面色微动,有些担忧地盯着帘子;王植则是摇着扇子,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面色微凝,眼神望向虚空,似是神游起来。
阿青喉头一动,正要劝解,里头的人又自言自语道:“世人苦相知,岂知最是难忍不相识。若是我这身子争气些,也不至于这些年天各一方,遥遥相隔。不管如何,总要尽力,就算她无心也罢,总好过就这般忘了我……”
后面这些话,低到无声,饶是贴在帘子旁边的阿青也听得模糊。他担忧地望了一眼车帘,跳上驭座,抱臂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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