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镇国大将军府迎来了玉亲王世子萧月一行。因着来者曾救过云小郎,对云府来说是如同再造的大恩,养憩深苑的云府女君闻讯现身,亲自将人引入布置一新的碧沧园。
之所以给这座客院题“碧沧”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云若曾经在集珍轩匾额上瞧到两句“沧海月,碧云天,重逢何日可期”,彼时有感在心,一直念念不忘。
所以当萧月笑着问她院名的出处时,云若老实相告,末了还加一句:“你觉得这样寻到人的机会有多大?且不说是否会来天都,就算来了也不一定去集珍轩呀,去了也不一定能瞧见匾额上的题字呀。这不是比大海捞针还困难吗,也不知那家东主怎么想的。”
萧月笑道:“世事无绝对,说不定他已经寻到人了,只是还没来得及换下那道匾罢了。”
云若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她其实还想问问萧月,既然回京了,为何选择在云府入住,而不是回他那玉亲王府。难道堂堂亲王邸还不比云府客院舒适?难道他不想见见他那寡居多年的母亲玉亲王妃?
但是人家身旁始终立着个冷脸的小厮,还有个嬉皮笑脸落第文人打扮的中年郎君,二人不远不近地靠着,云若不好贸然提。
最后在萧月主动提出愿为云若疗伤恢复内力,这个疑问算是有了答案。
信送去鹿鸣岛已有半月,但一直没有等来回音。刚开始云若还以为鹿鸣岛出了什么事,后来回来的人说师父去了迴风崖闭关,还留了一头大鹰守在崖上,有谁靠近就狠狠啄上来,所以只好将信留在木屋内,师父闭关结束回到居所自会看到。
云便按下性子等待。
所幸自从内力丧失以后,热毒似乎也消停了不少,偶尔发作,有月魄和雪蚕丝,也能够忍受,只是次数越来越频繁,短短半月,已经发作了三次。
然而新的疑问又冒了出来了,萧月是如何得知自己失了内力一事的?
上次他让许重送来雪蚕丝,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得了暑热之症。彼时宫里赐冰一事闹到朝会上,萧月虽然人在天云山,但是京中有他的耳目,要得到这点消息还不算太难。
但是内力尽失一事,自己连顾氏和寂春也瞒得死紧,更绝少在旁人面前露出过痕迹,他又从何处得知?
一定是申显!
只有他知道此事!
没想到那个浪荡子,竟然还是萧月的人?云若冷笑,对方这么做,分明也是不怕她知道自己与萧月的关系。
这人怎就那么自信?还是背后有什么凭恃,不怕自己说出去?
细想间,坐在对面的萧月笑意微微地凝视着她,一身略显陈旧的雪蚕丝长袍让他显得更加古雅温和。这世间有一种人,生来便具备常人不可启及的皮相,罗澈是,云田是,萧陌是,萧月更是。还有申显那厮,也算是吧。
云若抬眸,便一头栽入那温若春水的眸光里。萧月蝶翼般长长的睫毛上下几个扑闪,似是在她的心尖上刷过,很轻,很浅,但决然无法忽略。
云若顿时觉得头脑随之变得混沌,仿佛踏上了轻柔的云团,悠悠然而又惴惴然。
怎会如此?云若心头一震,立刻将这种怪异的感觉压下去。她望向对面的人儿,心中惊疑不定。盘算着若是问对方是否习谙摄魂之术,不知会不会被嘲笑。
萧月似是读懂了她的心思,眼底浮上一抹促狭的笑意,不急不徐执起面前的茶盏,浅浅地品了一口。如玉修长的小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落在云若眼里,脑海中依稀闪过一个影子,仿佛有谁也具备了这个习惯,模模糊糊极不真实,就好像前世残留的记忆。
脑袋似被针扎了一下,云若一下子变了脸色,她忍不住用手抵住额头,借此缓解疼痛。
索性只是来那么一下,疼痛便消失了。
云若松了一口气,这时,一只男子的手伸到她面前,不容抗拒地按在她的腕脉上。
云若想抽出手,甫一用力,清越如水石相击的男声在头顶泠泠响起:“头疼不是小事,女君还是安分点好。”
萧月修长的身躯轻易地探过两人之间的案几,身子前倾,细细听脉。两人相距不到咫尺,能够清晰地闻得彼此的呼吸之声,气息缠萦交融,清浅相和,悠远暧昧。
腕上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仿佛软玉修琢;指腹略带薄茧,按在腕上触感更加强烈,如同一股热流注入被按住的皮肤,酥酥麻麻地扩散开来,先是被按住的腕部,接着扩散至整条手臂,到最后,力气仿佛被一丝一丝地剥离出去,只剩下敏感异常的触觉。
薄薄的窗纸过滤了午后晴白的日光,室内的一切都晕染上一层微黄的色调。相比户外,碧沧园里头清静而不失温雅,幽凉而饱含明媚,这种环境极适合某种朦胧的情绪滋生,然后在不知不觉当中,身心被缚。
云若一惊,极力忽略心头的异样,挣脱般地扭头望向一侧的屏风。
屏风上画的是鱼戏莲叶的内容,漫天荷叶相倾交盖,近处水底隐约露一线鱼尾。题材老旧,但是勾画着色极为不凡,分明出自大家之手,望去仍能觉出几分新意,且回味隽永。
正当云若竭力让自己沉溺于烟波碧叶,水天浩渺当中,幻想自己便是那支冒出伞叶透气的小荷,而不是被那汪秀水碧波困住的鱼儿时,腕部骤然一紧,勉强游离的思绪被瞬间拉回。
继而耳内灌入清越如水的男声,不似先前明澈,反而掺杂了一丝喑哑:“女君心不在焉,可是对自身的伤势浑不在意?”
云若回头一瞧,萧月紧盯着她的眼眸,目光专注,神色幽微,看不透心思。
她心头掠过异样,面上仍含着笑:“事情过去良久,阿若身子已然大好,不劳世子费心了。”说完,便微微使力,以图抽回手。
“大好?”他笑意微冷,盯着上面狰狞的伤疤,“旧疾未愈,又添新伤,还中了不知何种毒素。云氏阿若,你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一个奇迹!”
“还是,”他用小指勾起那个鲜红的贝壳,眼神幽冷,似笑非笑,“无端的虚情妄爱让女君也成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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