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谷内,豆月白一行人正在谷主沐凤的外室等候。
这梧桐谷和名剑山庄虽然只有一山之隔,却是云泥之别。
这外殿窄小简陋,光线昏暗,白日里桌上仍燃着烛火,地面乃石砖铺就,年深日久,地面已经变得高低不平,石砖上有些潮湿。室内只摆着几张桌椅,墙壁上光秃秃的一点装饰也没有,看起来很是寒酸。
程枫道:“这哪像谷主的房间?连普通百姓家都不如。”
不了和尚抬眼四处看看,房顶上居然有小的破洞,他有些心酸道:“她不喜奢华,不过这房子的确有些委屈。你们先在这里等候,我去去就来。”
不了和尚离开不久,连翘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轻声道:“沐谷主到。”说完便退到上首椅子旁站定。
豆月白,郑元威,程枫和韩一柏连忙起身,只见一袭水蓝衣衫从屏风后缓缓而出,仿若碧波仙子般轻盈,肌肤胜雪,双目尤似一泓秋水,万千青丝披散在身后,蓝色发带束在发间,不施粉黛不著环佩。
几人都有些惊讶,这梧桐谷的谷主竟然这般出尘脱俗。
“见过谷主。”
“坐吧。”沐凤声音清冷,随后便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
豆月白掏出书信,道:“谷主,这里有一封小女父亲给您的书信,还请谷主过目。”
连翘将书信专程给沐凤,沐凤纤纤玉指展开书信,原来这书信乃是豆卢绍所写,让她收留自己的女儿豆月白。
长安城中的事情,沐凤也有所耳闻,收起信笺,放在烛火上点燃烧成灰烬,沐凤看看豆月白,豆卢绍的女儿已经这么大了,只是可惜豆卢绍被灭门,当年他们四人,豆卢绍,北宫原,欧阳逸和自己,个个命运多舛,真是可悲可叹。
如今自己受制于北宫原,又如何能照顾好故人之女?她犹豫了片刻道:“你正值韶华,若留在这谷中,怕是耽误了这大好年华。”
豆月白以为沐凤不想收留自己,急忙道:“谷主,月白已经无家可归了,还望谷主收留,而且我自幼喜爱翻看医书,今日一见这梧桐谷,正是我所向往之地。”
沐凤心中有苦难言道:“既然如此,那你便留下来吧。”
豆月白道:“谷主,还有一事,这位程枫公子是和我一道来的,他也无家可归了,还望谷主能一并收留。”
程枫也急忙道:“是啊,谷主,我想和月白一起留在这梧桐谷,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沐凤点头道:“多你一人也无妨,一起留下吧,谷中男弟子少,以后少不了体力活要你来做。”
程枫一听谷主同意了,高兴地拍拍胸脯道:“谷主放心,我虽不通医术,却有的是力气。”
梧桐谷好久没来过人了,沐凤看着眼前这几位年轻后辈,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好,好。这几位是?”
郑元威道:“见过谷主,我乃名剑山庄新入门弟子,十三弟子郑元威。”
噢,名剑山庄新弟子?名剑山庄自从北宫原继任庄主以来,收徒颇为苛刻,多少年他本人座下都没有新进弟子,他的亲传要么武功高强,要么武功寻常家世显赫也可,这北宫原和长安不少达官显贵都有来往,座下弟子一半都出自官宦之家。
韩一柏拱手行礼道:“见过谷主,我乃云峦阁阁主韩沉之子韩一柏,奉家父之名前来参加寿宴。”
沐凤点点头道:“韩阁主和夫人可都安好?”
韩一柏道:“家父家母都很好,多谢谷主惦念。”
沐凤道:“我记得当年你母亲生下的是一对双生子。”
韩一柏道:“谷主记得没错,我是弟弟,哥哥因事所以回了云峦阁。”
沐凤道:“不知你今日来梧桐谷可是有事?”
韩一柏道:“我和郑兄参加完寿宴,顺便送月白姑娘来梧桐谷。”
沐凤道:“原来如此。连翘,你带月白和程枫去,将他俩安排妥当,我要休息一会。”
连翘道:“是。”
郑元威和韩一柏连忙起身道:“我们也去帮忙。”
几位年轻人离开后,沐凤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看到他们几个,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当年自己,欧阳逸,豆卢绍和北宫原年少相识一场,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豆卢绍被灭门,只留下一位孤女,欧阳逸的夫人小七,和刚出世的婴儿双双殒命,他也被逐出师门,远走灵岩寺出家,而自己被北宫原霸占囚禁在这谷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只有北宫原这卑鄙小人安然无恙,成了名门正派的庄主,多年未娶妻,也被江湖中人人称赞,说他胸怀大志,无暇儿女私情……
梧桐谷虽然也是江湖一大门派,谷中弟子人数却很少,这些无辜弟子被北宫原当做要挟沐凤的人质,所以这些年,前来谷中拜师的,沐凤都不愿意收,找借口将他们打发走。今日豆卢绍将女儿托付给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护得她周全。
正胡思乱想之际,房顶上传来了响动,沐凤抬头看,不知何人正将房顶上的破洞给一一堵上了。
自己的内室是北宫原亲自布置的,奢华富丽,而谷中其他处所都简陋破败,她虽然身为谷主,却也是身不由己,就连江湖中人前来求医,也必定有北宫原的眼线跟在她身旁。
今日她出来会见几位年轻人,北宫原居然在内室亲耳听着她的一言一语。
房顶的响动停止了,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逆光站在沐凤面前。
沐凤一抬头,便看到一个圆脸肥胖和尚,她一瞬间有些窒息了,欧阳逸?他怎么变成了这样子?那眉眼神情明明都还是当年那个他。沐凤的心中犹如千军万马奔驰而过,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让她二十多年死灰般的心,重新燃烧起来。
不了和尚看着沐凤,她还未变,一如少年时明媚靓丽,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疏离和惆怅。
沐凤上前一步,努力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嗓音道:“……真的是你吗?”
不了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沐谷主,老衲早已脱离俗世,如今法号不了。”
沐凤回过神来,眼眸中有泪光闪烁,越发显得楚楚动人,她道:“大师,请坐。”
不了和尚在她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俩人一时都没了话,空气有些沉闷。
沐凤整理了慌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下来,道:“大师,这些年可还好?”
不了和尚道:“与佛结缘,三生有幸。”
沐凤起身,亲手斟茶,缓步上前,想要将茶水放在不了和尚身边的桌子上,不料不小心打翻了茶壶茶盏,茶水淌了桌子地上。
不了和尚连忙起身道:“施主小心。”
沐凤将手指竖在唇间,示意他禁声,故意道:“真是不好意思,大师别动,我马上收拾好。”边说,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飞快写下几个字“隔墙有耳,小心北宫原”。
不了和尚看了这几个字,大吃一惊,莫非这梧桐谷被监视起来了?看沐凤现在的情景,怕是什么都不方便说,一定要想办法好好了解一下。
自从二十年前欧阳逸离开,沐凤的心里便有了心结,今日终于再见到他,她积攒在心间的话,如今终于可以亲口问问他了。
她低沉道:“欧阳大哥,当年若不是北宫原在茶里下药,阴差阳错被你我服下,也不会害死夫人和孩子。”
不了和尚闭上眼,仿佛又看到小七和孩子的棺椁冷冰冰地摆在灵堂,大错已经铸成,斯人已矣,无可挽回。
沐凤道:“当年我确实倾心于你,可是得知你已成亲,我只能默默将情放在心底。谁知……”
沐凤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将那个横在心间的问题,说了出来:“欧阳逸,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心动?”
不了和尚起身往外走,在门口站定,背对着沐凤,缓缓道:“小七是欧阳逸唯一的妻子,小七已逝,欧阳逸也随他去了。施主,还请擅自珍重,老衲不了和尚,出家之人,尘缘已断。”
沐凤看着他的背影,恍如隔世,泪水迷蒙了双眼。心结已解开,这一生不再有痴心妄想……
沐凤红着眼回了内室,北宫原冷冰冰地坐在书桌前,桌上的狼毫已经断成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