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时吃饭都比较慢,燕姐,母亲和小妹都放碗了,我们三个大男人,还在小酌小饮。父亲索性打开厨房的门,脱下自己的灰色衬衫,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安明撩起衣服,露出初现端倪的大肚子,酒精使他满脸通红。
我喝的少,喝的慢,虽有酒意,但是无伤大雅。正准备放碗,安明哥突然停下了筷子,嘴里嘀嘀咕咕,说起胡话来。
不像是发酒疯的样子,是一种喝醉就安安静静地自述的状态,他说出来的话,就像舌头在打架一样吐音不准,但是搭配上老家的方言,依稀可以领会其中的意思。这些胡话,没有丝毫的逻辑和严密的措辞标准,就是那样随意地吐出来。就像支离破粹的玻璃渣子,包括玻璃的瓶底,也包括瓶身,内容众多,不管是哪一个方面都混杂在一起。
父亲在一旁没有理会,似乎也是喝醉了,脑海在空中晃着圈。我在脑海中重新组织安明哥的混话,用更加逻辑性的话语,理解出来:
小时候,家庭贫困,住在大山上,主业种田,副业做小工。小学成绩很好,我想过努力学习,改变命运,可是家里的条件,不允许我读书,后来我偷家里的钱去交学费,被父亲毒打一顿,之后我就在没有去过学校了。
母亲怜惜我们,把家里的鸡蛋,炒了满满大盘的鸡蛋炒饭,虽然饭多蛋少,但是我们三兄妹抢着吃。后来父亲知道了,一气之下,他折断一根树枝就抽打母亲,因为家里的鸡蛋都是给奶奶补身体的。奶奶并没有生气,甚至赞同母亲的做法,可是父亲不允许别人挑战自己在家庭的权威,依然狠狠教训了母亲。
后来十岁去镇上做小工。在工地,被落下的硬石板砸中大腿,在医院躺了不到一个月,怕花钱,就回家治。老板只给了工钱,没有补偿。父亲拽着钢筋找老板理论,被工友托着回来。以后再没提这笔钱。几年后,听说老板破产进了精神病院,就算了。
那年下海潮,人人都想去深圳,广州,上海,外出赚钱。我叫上几个同龄的人,一起去深圳做建筑工人,到期老板拖欠工资,那段时期,我方便面都吃不起,也没有地方住。老板把我们从临时户棚区赶了出来,我们只有露宿街头一个星期。
22岁那年在平阳认识了一个女人,漂亮,喜欢上了。我从来没有少她的,后来结婚花光完了我所有的积蓄,可是结婚几天后人不见了。她走的时候给我留了纸条,说深思熟虑之后,我们不合适,不想跟我在一起。我呵呵一笑,算了。
23进入工厂学习,被本地人欺负。干最累的活,做最脏的事,待遇也是最差的。我那时候,我就发誓,我吕安明,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我从学徒做起,成为现在的师傅,这一小步,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不怕苦,到底我还是吃了文盲的亏,这是我应该受到的苦。
前年唯一一件好事,哈哈,就是死了老爸。他硬气了一辈子,结果就是被树墩子绊倒,呛死在沟里。哈哈,我以为他会死得多么轰轰烈烈,哈哈,就这样,,,我一点眼泪也没有流。也许父亲的死值得同情,但是他作为父亲,一点儿也不称职,都是地里刨食,不知道之乎者也,也就没有教育子女,供孩子读书的想法,我真羡慕二伯家。二伯是知识分子,小学老师,花光积蓄供三个孩子大学毕业,现在不知道比我们过的有多好。
你说,要是当年,我再坚持一下,父亲不那么顽固,我是不是就不用窝在这个没有二十平的破出租房里。我要是一个大学生,我和老婆就不用为孩子的纸尿布,奶粉什么的整天担心。我还会赡养父母,让他们活的更舒服,更开心。
安明哥似笑非笑,红着眼,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内心的憋屈和无奈。
我转身从门口望去,月色皎洁,灯光柔和,可是安明哥的脸却宛如太阳般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