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我那时坐在使往温市的G5003号绿皮车里，干硬的木质坐垫，熙攘嘈杂的乘客，窒息困窘的空气，一步一步孱食我仅存的生存空间，让我几乎无路可退。

十七的我，未成年人，对绿皮车上成年人的想法充满了惊异和不理解，就像我想不通语文老师为什么上课前都让我们朗诵干巴巴的文言文一样，我不自觉地，努力地融进这些自以为成熟的大人的世界里。抽烟吐雾啦，勾搭好看的女乘客啦，还有聊着聊着就昏昏欲睡，鼾声把熟睡的婴儿吵醒从而遭至白眼啦，，，

然而我并没有学会，也没有融进他们烟云缭绕的圈子，我这个不经人事的羔羊是否能够在这些狡猾，精明的狼群里生存下去，我的脑海中时常有这样的疑问。

遭至孤独的不是一个人的独处，而是刻意交往的失望和无奈。

列车到点开始提速，机器呲呲地喊叫，齿轮与轴承之间的磨合，说不定会擦起一簇簇火花。绿皮车规整地在自己固定好的航道上行使，不用刻意转向和提示，它总会到达我们设定的目的地，飞快的速度让它像一支离弦之箭，迅速把两旁的树丛甩在身后，之后激起漫天的灰尘，得意洋洋的走了。

我的座位在靠窗的位置，这是我与邻座的中年男人交换得到的，他嫌阳光太刺眼，我却喜欢望着窗外，所以我们俩一拍即合。在我正前方是一位怀抱婴儿的胖女人，旁边一个娴静缄默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女儿，五官端正，马尾辫，短小身材，估计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们中间隔着一个铁质桌子，桌上放了旅途中果腹的零食和泡面，婴儿的纸尿布和奶嘴，女孩的那一块放着一本陈旧的书籍和一支圆珠笔，她有时将书放在怀里，看至一会，用笔细细地在上面勾勾画画，之后又翻开另一页，重复这样的动作。旅程会持续两三天，她倒是一点没有急迫和焦躁的表现。

列车在崇山峻岭间奔驰而过，山间的松林，和平原的稻田都可一目闪过，我最多的时间就是望向窗外，以及听着胖女人和我身旁的满脸胡茬的男子讨论各自家乡的地产和风物。

“小伙子，你这么久没说话，我都怀疑你不会说话呢。”胖女人停止了她与我身旁男子的谈话，转而开起我的玩笑来。我轻轻嗯一声，便没有了下话，看书的女孩放下书看了我一眼，又转而看书去了。

胖女人也许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并不好笑，讪笑了一下，问到；“小伙子，看你这样子，成年了吗？”胖女人能够猜到这个我并没有奇怪，那时，我身材在同龄人中较矮，乡间多年的滚爬也让我的皮肤变得黝黑，所以就像是一个矮小的黑猴子，想要准确猜到我的年龄，怕是专家也很难做到。

但是，胖女人的话却激起了我心中的涟漪。

我现在仍能清楚地回忆起来。那时雨水霏霏，微冷，是那种夏日夜里燥热过去之后的微风吹拂的寒意，樟树林立，枝繁叶茂，雨水由于叶片的阻拦，洒满枯枝的地面还是干干的，仿佛一点就燃。樟树丛西面是新修建的教学楼，一二楼分别作为物理与化学实验室，其中一楼进门左边是经常作为集会和活动的小会议室，光头的历史老师在这里给我们讲过路易十四与法国大革命的关系，当他讲到路易十四被推上断头台时，难得全班都认真地听了一会儿课。三四楼作为初三两个班的教室，其中四楼左边是校内图书室，自从初二下午课间开设少年宫起，我报名了语文老师的图书室阅读活动，并且收获不菲。第五楼作为杂物间，楼道间用绞丝钢筋大门锁住，防止调皮捣蛋者破坏。

其他之类，就是常见的标准食堂啦，狭窄但是能挤十二个人的宿舍啦，还有陈旧的旧教学楼以及东南角的VIP厕所间，，，等等之类。

对那时的我来说，风景那玩意儿从不被我放在心上，三年的学习之旅，没有轰轰烈烈的大事件，成绩平平无奇，交友也很少，吵架斗殴这等错事倒是做过不少，被班主任劝诫多次，我也没有听进耳去，倒是这为我在男生中积累了不少的人气，也获得些许赞赏和尊重，这是我持续捣蛋的动力，我不能辜负我的迷弟们。

到了初二，忘记了确切的时间，我突然对班上的一个女生有了感觉，这种感觉会让你的身体里分泌一些神秘的东西，使你看到那个人就会激动不已，呆呆傻笑，我有段时间责怪过她，她让我变成了低智商的白痴。

有时我梦里浮现的是一片片青青绿草，花香鸟语，欣欣向荣，阳光温馨而惬意，周围却空无人影，什么都没有，我不见了，陈怡也不见了。我不知道陈怡消失在什么地方了？为什么一转眼就不见了？看上去这么美好的地方为什么没有人来？想着我就会惊醒大叫，此后几天，看见陈怡，我都会想起这个奇怪的梦。

迄今为止，陈怡的身影还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那算是我结束学业之后心底唯一的安慰了，那红润中带着白皙的圆圆脸庞，那流线型的瀑布式的长发，时时被挽成一束精致的尾辫，那一对在被逗笑时绽放的深陷酒窝，让你迷醉其中。尽管没有发育得成熟，但是身材已是略显雏形。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每个细节，我就像拿着放大镜观察细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去研究它的结构，攻关它的弱点，揭开它的谜团，这件事让我在初三的一年里有事可做，并乐在其中。

大概也就是初三我们对彼此有似若非离的亲近感，我猜不到这是否是老师眼中不纯洁的男女关系，她没有承认过，我没有说过，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但是班上好像谁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

也许感情就是这样的玩意儿，不经意来，不经意去，不经意给你惊喜，也不经意给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