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床第缠绵间,老爷说过,他第一眼见到她就心悦于她。他最爱她性情的柔顺温婉,还爱她比凤翔侯府上的绣娘更出色的针黹女红!如今,不论贴身小衣还是外袍鞋袜,只要不是她红沙亲自动手做的,老爷都不肯沾身。
荣氏,不过就是凑巧在托生在侯府夫人的肚子里罢了!娘家再显赫又如何,明媒正娶又如何,性子愚蠢又固执,又不会曲意奉承,伏低做小的讨夫君和婆母喜欢,只能被圈禁在那破败冰冷的小角落,疯癫到死罢了!反观自己,如今这府里,谁敢不把她红沙当作正经主子一般尊着敬着!这就是命啊!红沙嘴角含笑,思绪缠绵着昏昏睡去。
北风阵阵,吹得翠衣不由得裹紧外衣,待走出了有一丈之遥,方才转身看了看。正院的门被紧紧关上了,那刘婆子也已经不见了身影,想必已经回去睡下了。略等了一刻,被突然涌上中天的薄云遮掩,变得朦胧的月光下,只有被风吹动的,干枯的桃杏并枣树树枝影子在摇曳,时而发出声响。
整个县衙后院,都在沉睡,除了翠衣之外,并不见半个人影。低低呵了口气,翠衣转身,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径直向西南方的客院快步走去。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客院东墙下,拨开从墙头垂下的爬山虎枯枝,露出一扇斑驳破旧的小小角门。翠衣伸手用力连推了几下,才让这咯吱作响的破门颤抖着慢慢打开来。粗喘了几口气,翠衣略弯了腰便钻了进去。
“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
客院西侧厢房內,一路晓行夜宿如急行军般,风尘仆仆的袁敏行主仆二人,喂爱马饮过清水,饱食了豆粕草料,才用知县府提供的黍米腊肉干菜混在一起,自己动手烧成了晚饭。草草吃过了晚饭,又就着灶塘余烬温了些井水,简单洗漱过后,便将肮脏破旧到已经看不出颜色,带着刺鼻酸臭气味的铺盖扔到一边,阖衣躺倒在只略有些温度,不至于冰冷刺骨的东窗下的炕上休息。
主仆二人刚躺下,荣氏就唱起了昆曲,两人索性就着一灯如豆,津津有味的,听着这近一年来都不曾听见过的,妩媚旖旎的贵妃醉酒。正陶醉中,谁知那人忽然就此停顿住不唱了。这让正听得兴起的两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憋得极其难受,只觉得透不过气来。就好似一下子被人从云雾缭绕的山顶上抛了下去,翻滾坠落之际却又被半山腰茂密虬结的树枝挂住,便吊在这半空之中,上不去又下不来,恨不得自己拔高了调门,变换了女声,接着唱下去才好。
正在焦灼难耐之时,突然听见有吱吱嘎嘎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有细碎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了西厢房。只见名唤长礼的小厮如临大敌般,杀气瞬间倾泻而出。他自炕上一跃而起,悄无声息的落到地上,半蹲着藏身在于门后。右手手腕一翻,一柄长不逾五寸,寒光夺目的匕首赫然出现于掌中。而袁敏行,却仍是不动如山,悠闲的躺在炕上。
翠衣行至门外三尺远处就停住了,双手叠于腰间,深深道了万福,方才开口道:“奴婢翠衣给兵部职方员外郎袁大人请安!我家主人不知是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多有怠慢之处,还乞恕罪!能得大人光临寒舍,真令寒舍蓬荜生辉!家主人略备薄酒,以尽地主之谊,还请将军屈尊纡贵,随奴婢前去赴宴可好?”
常礼闻言,眉头一皱,直起身子,看向袁敏行。袁敏行双眼微眯,倒是流露出带着几丝兴味的笑来。懒懒洋洋的翻身下炕,任长礼半跪着为自己套上靴子,对门外回道:“贵主人好意,不领恐为不恭,还请姑娘前面带路!”
单手推门而出,左手负于身后,不理会欲言又止的长礼,袁敏行对翠衣微微一笑,颌首致意。
“大人请!”翠衣行于前方,领着主仆二人自那小门而出,沿着碎石小路,一路向北行去。
“我二人投宿之时本欲拜见你家知县的,可是客院知客婆子却说,你家刘大人去治下巡视各乡未归,没想到这都戌末亥初了,竟然才归来,刘大人可真是辛苦!”袁敏行一路漫步而行,状似随意的与翠衣搭话。“袁某人并未曾自报家门,不知你家大人是如何得知袁某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