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班的生活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趋枯燥紧张。来到这里的学生都憋着一股劲,无论程度好坏,即便是考了二百分的炮灰们也努力地收拾着残渣,试图把自己揉成一颗炮弹,再填到炮筒里发射一次。这是老板惯用的带有鼓动性质的口头禅。不过,王沐晨倒不觉得自己是炮灰,他不认为自己已经碎成粉末,他只是碎片而已。
没人能读懂他焦躁的内心。也没有人能体会他对高考的恐惧。他明白高五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再不成功就要成工!这句话不是他的独创,而是他爸爸对他最后的忠告。他不想表达自己的苦闷,也不能表达自己的苦闷,唯有偶尔借着背诵的机会发出一声感叹:“这是一滩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涟漪”
日子就这样枯燥且平静地向前蔓延……
可是,这样的生活在王林溪的一声怒吼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八蛋!你——”王林溪从门口冲了进来。
他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同桌。
“你少给我装无辜,你就是个禽兽”她指着他的鼻子骂。手指几乎要戳进他的眼睛,他本能地往后退,身体仅仅贴在墙上。
班内学生刹那间围成了三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他俩紧紧地包在中间。
“禽兽?我X,好厉害的样子!”
“嘿嘿,不知道怎么人家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肯定是一中开除了,要不咋能相中咱们这个破学校呢”
几乎所有人请站在讨伐他的行列。
他有点无助。
他从没有听过如此难以入耳的话,似乎所有人的都向他倾轧而来,身后的墙也随之向后倾斜。脑子里飞速旋转,将这几天的轨迹按照统计学的理论排列好,一点点过滤。“没有任何问题啊,不就是个同桌啊,我怎么了?”他不停地问自己。他无辜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平时和善的同学现在都变成了带着警犬的侦探,或疑惑或惊讶或嘲笑地看着自己,个个跃跃欲试,随时准备拘捕他这个“坏人”。
他感到,这里人的眼睛像是千万面镜子,将所有阳光,目光汇聚到他的身上,翻腾着他的心脏,准备从里边找出蛛丝马迹。此时,他多么渴望有人来帮助他一下。人群中前列的人几乎不认识,唯有李司文还说过几句话,难道她会帮助自己这个外来人吗?渴求的眼神扫过李司文,他不敢确定,此时,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林溪,怎么了啊?”李司文犹豫了下,抱了抱愤怒的王林溪。
“二狗——”王林溪扑在李司文的怀里直抹眼泪。
李司文瞬间叛变,抚摸着王林溪的后背安慰着,“乖,不哭”此时,王沐晨再次与李司文眼神碰撞时,他发现,先前犹豫的眼神瞬间化为匕首向他射来。
“这几年,谁见过王林溪哭啊,肯定是受他欺负了,咱们揍他吧”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对,揍他,太小看我们启明的人了”人群中不乏呼应着,甚至,有不少女生都举起拳头,加入到讨伐他的大军中。
“兄弟们,一中的人跑到咱们这撒野了,我们能忍不能?”一个高个子男生跳在桌子上喊道。
“不能!”
“打他!打他!”
包围圈越来越小,王沐晨有点害怕,作为这里的前辈,他熟知这里的学生的秉性,即便是两个人不认识,只要是听说有人打启明的学生了,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冲过去。不用求证,曾经自己就是这样的冲动和护群儿。该怎么办呢?打架吗?万一被开除了,怎么面对爸爸妈妈呢?怎么考大学呢?即便是打架,也不占不了上风啊。打不起来那就选择软的吧。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在脑海里快速衡量可能发生的结果。最终,他还是选择软弱。
“打他——”有人站在桌子上挥舞着拳头向他冲过来。若不是学生躲闪不及,这一拳肯定是逃不掉了。道家学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时,一句道家名言神奇且恰如其分地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未卜先知地顺势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熟练、专业地迎接着突如其来的拳头。
爆竹声响起了,噼里啪啦……
闷雷响起了,轰隆隆……
架子鼓敲响了,咚咚锵……
所有听说过,没有听说过的乐器在他的身上响起,节奏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声响传到他的耳朵里,耳朵接受到信息又传到大脑,大脑做出最后的辨别分析……
时光停止了,不对,时光开始倒流,整个世界开始反转,混乱成一团。腿长在头上,桌子压在凳子上,黑板躺在地上,风扇将人吹到空中……
“哦——哦——”
人群中一阵骚动,男生女生似乎是点燃的爆竹,冒着火花四处乱窜,一刻也不能停,他们急需释放内在的浊气。站在前面的女生悄悄退去,只剩下李司文和王林溪站在他的面前。男生们紧握拳头,等待着第二次攻击。
“老板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女生迅速跑回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俨然一派乖乖女的形象,迅速将自己与这一切撇清,围在一起的男生似乎没有听到警报,依然余怒未消,握拳而立。
“都想干啥呢?不考学了?”老板几乎是跳上讲台,怒斥道。
这些男生像是一根木桩扎入地基,任凭老板狂风四起,一番攻击下去,没有一个人退缩。
“李司文,把王林溪给我拉出来!”老板见状,对李司文下达了指令。
李司文看了看老板,象征性地拽了拽,然后扭头无奈地报告“老师——”
老板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用尽全力在人墙上拨开一个缝隙挤了进去。
“今天,你们要打架,除非把我打进去”老板摘下眼镜,松弛的眼皮竟然紧绷,黑豆大小的眼珠射出两道寒光瞪着几个男生。男生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往后退了退。
“老师,他一中的学生欺负我校学生”最先动手的胖墩儿指着王沐晨说。
“对,欺负我们,我们才——”一群人应和着。
“进了启明,就是启明的学生!”老板戴上眼镜,扫视了全班学生说。
班里鸦雀无声。
王沐晨无辜地看着老板,此时,他发现,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竟然一点也不丑,甚至有点好看。
先上课,我处理完就回来。老板撂下一句话,一手一个,将他和王林溪拉出教室。
班内顿时响起一阵狂浪的协奏曲。桌凳摩擦发出的嗤嗤拉拉声,学生击打桌面的砰砰声,口哨声,吵闹声,顿时淹没在闷雷似的狂笑中。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知道是谁总结出的这句话,简直可以和孔孟老三子的言语相提并论。他天真地以为经过老板的调解,这件事将彻底解决,一切将水平如镜。面对老板的严厉斥责,王林溪一声不吭,他便明白,他想错了,事情才刚刚开始。
从办公室回来,王沐晨搬着课桌挪到了教室的东南角。他认输了,他要讲这些悲愤转化成促进自己学习的动力,他甚至阿Q式地想,这样也好,全班与我为敌,全班学生都不与我联系,那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去学习。
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如此思考是不是属于鲁迅先生口诛笔伐的劣根性的范畴,不过他相信,人之所以总要在痛苦、压抑的生活中挖掘出一点欢乐,甚至要故意颠倒黑白,并非要“混肴是非”而是想要从残酷中汲取一点安慰。正如受伤的狮子寻找一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一样,无论多么痛苦,当它站起来的时候,依然威风凛凛……
他几乎伏在桌子上,书本堆砌的长城将他保护起来,他低着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此时,唯有学习可以抚慰身上的浮肿和脆弱的心。
一张纸条顺着英语书的缝隙处填了进来。
“放学别走,学校后操场见!”这是王林溪的笔迹,她没少在自己书本上胡写乱画。
清秀的笔迹透着一股寒冷的杀气。他实在难以将这样魔鬼似的画面和王林溪本人联系在一起,温和的表面背后竟然藏有如此恐怖的魔鬼。
他不敢想,但知觉告诉他,必须面对。他也没有逃脱的可能,他还想弄清事实,洗刷不白之冤。
终于熬到了晚自习下学,班内的学生越走越少,只剩下四个人坐在教室里。
“走吧!”王林溪冲他喊。
他没有吭声,将一本数学练习册夹在腋下,这是他晚上要回家补习的重要科目,早已经定了计划,今天虽然特殊他还不想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