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吧,一个子儿也没有。”
“不愧是我们停云峰最有种的弟子,骨头比梁致硬多了!”徐逍遥开始对他的大徒弟进行战略性贬低。
“此话怎讲?”她竺姜贪生怕死多年,什么时候有过种啊?
“你不是主动请缨要去打擂台赛吗?慧蓝师父都专门表扬了你,勇气可嘉,这么多年来就你一个符修敢去打擂台……”徐逍遥说得眉飞色舞,梁致闻言都向竺姜投来崇敬的目光。
梁致:“竺姜你真厉害,还敢跟他们剑修打架!”
竺姜:“什么玩意儿?我明明报的是凌云门之花啊?没人告诉我选美还要打架啊!”她全身气血上涌,四肢有些冰凉。
梁致:“凌云门之花就是擂台赛啊,选美是凌云门最靓的星,没看告示吗?”
“我懂了,姜丫头报错了。”徐逍遥拍了一掌,把竺姜从出神中唤醒,“怎么姜丫头你还需要自己报名选美啊,停云峰不推你吗?”
竺姜:“……”完了,好想骂脏话。
梁致:“现在也改不了,过完今天中午他们就收摊了。没事,竺姜,我相信你!不就是几个剑修吗,收拾他丫的!”
竺姜:“我哭了──哔──我本来是为了帮我那个──哔──朋友,才去报的,哎──造孽!现在退赛还来得及吗?”竺姜的脏话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她忘记洞里还有一个冰清玉洁的舒夷。
“你现在说退赛他们也不会同意。掌门非常重视这次擂台赛,他说我们凌云门出去的弟子不能只会炼丹,还要有点斗志,他希望每个峰头都有弟子参加,不能总是剑修内部打来打去。本来你不报名,我就打算拉小致这个没出息的去了。”徐逍遥顺了顺狐狸头上的毛,稍稍安抚了一下竺姜。
竺姜第一次被自己的懒惰毒打,现在陷入了自闭。太缺德了,取名鬼才!她不知道柳去尘那边该如何交代,如果实在不行,她就把柳去尘卖了吧……丢死个人,她一世英名的陨落完整地呈现在了徐逍遥师徒面前。
“别丧了,你看你现在多风光,代表我们停云峰出战呢!”梁致把她拉到桌子旁边,给了她一个蒲团坐下。舒夷给她递了杯茶败火。
竺姜“为停云出战”这个高帽子估计短期内摘不掉,要是在第一轮就淘汰,她真是无颜见停云父老。现实太过残酷,她需要在徐逍遥这里短暂地逃避一下,再去找柳去尘说清楚。她看到梁致在桌子上没有做完的卡片,分辨了一下就知道是什么,“梁致你也玩乱世仙王杀?怎么跟我弟样的还自己画牌?”
所谓“乱世仙王杀”,这又是一个《仙王之权》的周边,当初她弟极度沉迷,经常带同门回家打牌,偶尔也会带上他慈祥的老姐姐。竺羲在家的威风主要是通过这种游戏找回来的,他说一不二的姐姐,是个游戏菜鸡!有什么比虐姐姐更有意思的事呢?梁致已经画完了主公牌,竺姜提出要帮他画武将,他欣然接受,二人捣鼓了一阵,弄得差不多。竺姜嫌草纸做的牌手感不好,当着舒夷大佬的面自以为是地秀了一波金系法术──锻金,手牌变成了金片,一下子就有了高级感,散发着与逍遥洞违和的富贵气息。
他们四个人凑了个标准局,考虑到徐逍遥和舒夷是新手,采用“主公”、“忠将”、“内奸”、“反贼”的角色分配。竺姜比较喜欢当主公,因为主公当起来不累。发完角色牌之后,发现自己拿的是内奸。淦!要杀三个人!舒夷是主公,选了一个《仙王之权》里的第一男主作为身份。玩就玩吧,点将的时候,竺姜点到三个她最不熟的武将,又抽了四张牌,发现一张“杀”也没得,好了这局基本上又是送人头。她这个反贼第一个被揪出来,被主公残忍杀害,无力回血,徐逍遥死得慢一点,作为反派阵营,他忍痛牺牲一名同盟,与忠将梁致斗智斗勇,成功干翻梁致后死在主公刀下。
竺姜+梁致:“你们两个真的是第一次玩吗?”
接下来的几局充分说明了她和梁致是多么菜,她的运气是多么背,她连续当了四局反贼,除了成功杀过梁致一次,其余几次都是当一血炮灰。竺姜更自闭了,果然是命犯太岁,她回去就供一张符。
四个人玩到晚饭时间,舒夷是金丹,早就辟谷,徐逍遥领着梁致去饭堂吃饭,竺姜没有胃口,就没有跟着逍遥师徒一起。她逃避现实也逃避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开。走之前舒夷叫住了她,“竺道友是有一个弟弟吗?”
舒夷这句话应该是憋了很久,方才打牌的时候,他好像就一直有话对她讲,结果居然是问她弟弟。
她目前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舒夷会住进徐逍遥的洞府,但既然徐逍遥知道她和舒夷认识后并没有向她解释,那真实原因也不是她该问的。她转身看到舒夷笔直地坐在蒲团上,忽然意识到,每天的饭点,还有逍遥师徒上课的时候,他都是孤零零一人守在石窟里。今日好不容易热闹了一些,结果她又要走,怀着对空巢修士自古以来的怜悯心,竺姜决定陪舒夷一起等徐逍遥他们回来。
“是啊,一个傻小子,比我小三岁。”竺姜坐回她刚才那只蒲团。
“那……你来凌云门之后想……想他吗?”舒夷这个人很少说疑问句,或者干脆说他不太会问问题,他一用疑问腔调,听起来总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自己该受的惩罚。
“嗯……应该是想的。”她和她弟少有和平相处的时候,两个人一直打到她十五岁才停火,还主要是因为竺姜忙着和小帅哥谈恋爱,没时间理她弟弟,“可能我一回家又会嫌弃他吧──”
“那竺道友也比大部分人幸运很多。”舒夷已经彻底性面瘫一个月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一对幽深的瞳孔之下,想逃也逃不出来。
竺姜听过的酸话很多,大部分说酸话的人配上他们的表情,都无比欠抽。舒夷的酸话很克制,却还是有几分顾影自怜。舒夷听说是凡尘界上来的,身世估计比较坎坷。
“舒夷前辈一直是一个人吗?”竺姜:来,请说出你的故事!
“从前也有一个小三岁的幼弟,在战乱中夭折了。”
“……”emmm,这该如何回答?说“没关系,都过去了”,显得没心没肺,还有炫耀之疑,她的弟弟还在这个世上活蹦乱跳,根本体会不到至亲离去的痛苦。说“你可以把闻日月当成你亲弟弟啊”,更是偏题,双重打击,人小明也是家庭幸福和谐,还有一个乖妹妹。她想起她刚开始识文断字的时候,先生教她如何理解句子的深层含义,舒夷短短的一句话中暗含的信息应该远不止幼弟夭折这么简单。闻日月说过,舒夷是被师父捡到的,如果在战乱中与父母走失,凭借红杉道人的能力,肯定会把小孩还给父母。所以舒夷在被捡到的时候,已经成了孤儿。亲眼看见至亲一个个离去,最容易……生心魔!
舒夷是金丹修士,从金丹开始,修士进阶的速度放缓,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心魔。竺姜的心魔还只是纠缠的情情爱爱,更早一点的是被同门欺负,这些所谓心魔随着她心智的健全被逐个突破。而舒夷的心魔涉及生死别离,在修行途中最为致命,有些人这一生都突破不了,只能数着剩下的寿元等死。难怪她看舒夷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是一潭死水,被心魔折磨,少年人的朝气消耗殆尽,只留了沉沉的暮气来支配这个躯体。
“世事无常。”竺姜所有的推理化为一句千斤重的叹息。
“对,世事无常。”
“舒前辈为什么选择修仙?”
“一开始为了长生,现在……不知道了。”舒夷说他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他父母兄弟短命,留他一人在世,所以他要长生。等踏上仙途,以炼器为道,他要炼出最精致强大的法宝,所以他要苦修。现在他突破金丹,完成了长生的任务,炼器炉火纯青,不再需要苦修,只需等待灵感。他情感淡薄,除了师父与师兄们的恩情,他此生并无羁绊。每一天都像是在做无意义的重复,人生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他的存在是因为使命,而不是因为乐趣,当使命完成,没有新使命出现时,他也开始迷惑自己的价值。
他凡尘界的父亲是个进士,教他“君子不器”,可他却成功地把自己炼成了器:他是太一宗弟子之首;他是太一宗的脸面;他是乖巧的好徒弟;他是尽心的好师兄……但他不是舒夷,他从未在生活中做过舒夷,他甚至不知道真正的他该是怎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啊──你去问梁致,他肯定也不知道,但他每天都很开心。有人陪他打牌,他很开心;睡懒觉迟到,他觉得他赚到了,也很开心;看热闹,开心;完成任务,开心。如果想不出来,干脆就不要想了,苟一苟吧,一辈子几百几千年呢──”梁致是出了名的心态好,竺姜偶尔会把他当成精神标杆。
舒夷因为是跪坐,两手置于膝上。竺姜这套“无为”说辞多多少少打动了他,一直本分的手指迷茫地摩擦着衣料。他终于明白他第一眼看到竺姜为什么会如此排斥。竺姜的长相浓艳,这种长相的女修多半修习刻苦,飞扬恣意,美得凌厉有攻击性。这攻击性多半是针对女性,对男性反而更能激起征服欲。而竺姜,全身上下软趴趴的,像没有骨头,给人靡靡堕落之感,为人看上去又没什么原则,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上进”这三个大字。舒夷看到她,就如同学堂里的好学生看到了不学无术的差生,产生“不与之同流合污”的生理排斥。
当了23年好学生的舒夷终于发现,自己的生活质量远不及竺姜和梁致这两个不上进分子,过去的优越感变成了迷茫,“如何才能从做的事情当中获得乐趣?”
竺姜终于明白害羞大宝贝之烦恼,果然人就不能太聪明,越聪明越呆啊,“嗯……就比如我发现你很擅长丹青,你画的手牌比我和梁致画的好看多了,但是你只是技巧成熟,所以之前作画体会不到很多乐趣,是吗?”
舒夷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那你是不是觉得和我们一起画手牌会比你一个人画画要有意思一点。”
点头*2。
“这就对了,因为你那时想画,而不是你那时要画。梁致除了做完该做的事,其余时间都在做想做的事,所以他每天都开心。”竺姜故意盯着害羞舒夷的眼睛,露出逗小孩子的笑容,“你每天少想那些终极问题,你还年轻,就算和梁致一起天天玩,浪费十年又怎么样?”
点头*3。
乖巧的舒夷小朋友激起竺姜的母性,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愣愣地望着她,让她好想牵起他的小手,然后进行投喂。说投喂就投喂,她从她那只新手镯里取出了一个小食盒,裴蜇昨天去集春堂干坏事,偷偷打了点桃花下来,她效率感人,一个时辰就端出好几碟桃花酥,做成花瓣形状,还原一朵桃花。竺姜没来得及吃,就存在食盒里。她递给舒夷一片花瓣,目睹一个辟谷多年的修士进食,觉得无比新鲜。也许是投喂小朋友比较治愈,也许是因为舒夷比她惨多了,竺姜对擂台赛也不那么绝望了。他们两个人赶在逍遥师徒回来之前吃完了那碟点心。徐逍遥闻见香味,发现碟中空空如也,勒令竺姜赶紧滚蛋,竺姜也就结束了她的叨扰。
……
回去之后,她在七层塔吹嘘了一晚上自己的英勇事迹,还与姐妹制定了详细的应战计划。打坐的时候才记起,还没去找柳去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