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已带上湿热的夏气，催着树上的蝉鸣响起夏的弦奏。清晨的光洋洋洒洒点亮懿祥宫的每一个角落，老人洪钟般醇厚响亮的声音敲散了暂歇院中的乌雀：

“今日就讲到这，回去背诵。”

珠帘后身形笔直如劲松的老先生收了书走出正殿。他后脚刚迈出去，正殿里就唧唧喳喳嘈杂起来。

“今日还好，讲得少些，昨夜我背到好晚才背完。”

“背完还算好的，你看郡主今日站起来背不出，丢死人了。”

“好在贾公没让背书，不然以后都别睡了。”

薛问荆收拾好东西去第一排找宋禛毓。她进入女学已逾一月，女学的功课分了明史、明经、明算三科，与朝中科举相应。头一年只需学经史。授明经的是大周有名的大儒史清恪公，因着男女有别，在师徒之间悬了一道珠帘。史清恪公规矩严，每堂课前都要抽背上堂课的内容，而且抽的精准无比，几乎每次都能逮到没背的。

这一早上便是杜灵蓉遭殃。她倒也不甚在意，一下课就往慈寿宫蹭饭去了。

宋禛毓正与坐在她旁边的史家小姐交谈，见薛问荆来了，与史家小姐道了别，起身挽住薛问荆的手臂，“清平坊新来的舞姬里有一个菩萨蛮，想不想去看看？”

大周广开贸易，平日在街上走着都能瞧见几个异域人。除了来做生意的，还有些昆仑奴、菩萨蛮之类，京城的大户人家近几年都以府中养几个为流行，只有像清恪公府这样素来戒喜乐骄奢的不曾有。

薛问荆调侃道：“菩萨蛮有什么可稀奇的？再说你不是一向不喜歌舞，怎的今个转性了？”

“若是在别处自然没什么稀奇。只是这清平坊里的一向是家世清白的大周本国女子，从未有过菩萨蛮的。”宋禛毓压低声音，“这一个听说是国师府进贡的。”

提起国师，薛问荆来了几分兴趣。国师是元章年间被太子太傅许和举荐入朝的，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身边带着一个圣女。那圣女奇就奇在生有两个头，两个头长得一模一样。据说圣女她娘怀她时见到有凤凰栖息在院中，分娩前一晚上又梦到个仙女，说要寄于她女儿身上降世普度众生，所以生而二头。她倒也真真切切做了几个精准的预言，先帝对这二人深信不疑，封了国师，位齐宰相，一度把当时的史老丞相搞得十分郁闷。

先帝驾崩之后，国师的恩宠并没有随之断绝，反而因史老丞相告老还乡，在朝中失了制衡而越发权势滔天，连姜丞相的马车遇上国师府的车都得到路边退让。

关于圣女的那些神乎其神的事，薛问荆是断然不信的。她父亲薛慎任太医局掌司的时候曾与她说过，有些孪生兄弟姐妹天生便共用身体的一部分，只是因这样的案例极少，很容易被人当成妖怪遗弃甚至直接杀死。她估摸着圣女也是这样的情况，神与妖本来就都来源于传说，谁也没法掰扯出个鉴别原则，能说成妖，自然也就能说成神。

“这位可是贞禧夫人府上的薛女郎？”

两人刚踏出正殿，便有位宫女上前福身行礼。薛问荆见这宫女长得陌生，不似女学里的，答道：“正是。”

宫女低着头，倒是十分恭敬：“太贵妃娘娘请薛女郎明史课后至康宁宫用晚膳。”

薛问荆想了想，这宫里的太贵妃娘娘只有一位，不由得有些疑惑：“娘娘为何请我过去？”

宫女也不说缘故，只是道：“不知女郎得不得空。”

“自然得空。劳烦帮我去回太贵妃娘娘，我一下课便去。”薛问荆虽然摸不着头脑，可江太贵妃请又推不得，只能先答应。待那宫女走了，她转头有些遗憾地向宋禛毓道：“看来我是不能去了。你帮我好好瞧瞧那菩萨蛮，看看是怎样一个天仙似的人物。”

“你若不去，我一人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择日再去。”宋禛毓倒也不急切，只是提醒道，“太贵妃娘娘要见你是好事，但要记得早些回来，一则不扰了娘娘休息，二则你书背不完明日早上点着你难堪。”

一说起背书薛问荆就有些难受，气道：“若早知道有这一遭，我就该像你一样在府中的时候就把这些经文之类的背过一道，这下子也不用这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