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阿官笑了两声,没有辩解,他看向谢琅的眼神很干净,像是从未尝过人间百味的幼儿,“钦差大人不必再查了,人确是我杀的。他污言秽语侮辱了白狼神,我便杀了他。事情就是这样简单,与狱卒和其他教徒没有任何牵连。我也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就请钦差杀了我吧。”
这样干净的眼神让谢琅心中咯噔一声,带着“斩”字的令筹迟迟扔不下去。数息时间后,他突然站起身,从桌后转了出来“白阿官,你若肯说出是怎样利用优昙陀罗杀人的,本官便保你不死!”
一直旁观的陆凌霜顿时皱起了眉,可他的话还在嘴里,就见那位年轻的钦差居然直接把官服官帽脱下来扔到一边,就地在白袍老者身边跪坐了下来!四周仪仗的小吏和虎迸卫都惊呆了,不知谢琅为何要这样做,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声回荡在空旷的官衙之中。
“钦差大人这是要做什么?”白阿官终于挺直了脊梁,看向谢琅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俞国的高官要做出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六月闷热,谢琅那身厚重硬挺的官服下面只有一袭雪白的细麻中衣,随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经脏了。谢琅的额角还挂着汗,他卷了卷有些毛边的袖口,看起来像个刚干了重活就地休息的邻家小子,拱手向长者讨教“老丈,小生姓谢,在蒙州坎巷住过四五年。这次听说蛮平拜月白狼教入侵,圣上特地派了我来,便是看在我对蒙州风土熟悉的份上。”
“小生无用,在得到赏识成了官身之前,不过是个摆摊的穷酸书生。这里的一花一木都像长在我的心里,每一个百姓都是我的亲友。”谢琅说着,眼眶便开始红了,“老丈,你明知道‘帝流浆’是什么东西吧?你真的觉得有人能靠着那种东西得到幸福吗?我想救他们,俞国的百姓,蒙州的百姓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不应该被‘帝流浆’毒害,不该因为大人物的博弈而惨死。你的眼睛那么干净,这不是一双坏人的眼睛,你难道也忍心眼睁睁地看着生灵涂炭吗……”
“原来你想救人?那只要供奉天上的月亮就行了。”白阿官打断了谢琅的诉说,一种古怪的笑意出现在他皱纹横生的面孔上,“只要诚心信奉白狼神,所有人都能得救。”
谢琅握紧了拳,声音微微颤抖“我既然身为俞国的官了,救百姓于水火便是我该做的事。能救一个就救一个,能救两个就救两个……老丈,请你把优昙陀罗杀人的秘术告诉我,如果我能破解出来,或许以后就能救很多人,百姓们不用再跪地磕头,奉上一切地求着白狼神去救!”
白阿官听着,眼中突然流出一滴浑浊的眼泪“啊……是这样,原来你想救人。”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个穿着白袍的人想要救人。他带着苦于饥饿的百姓去开辟荒地,把治水的方法教给屡遭水患的村庄,制作陷阱抓住了吃人的虎狼……那时候,只要努力些往前走,就算是跌跌撞撞也是能走下去的。
可是小人物脚下的路是身不由己的,高高在上的大人们稍微动一动歪脑子,大家前面的目标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白袍人也挣扎过,反抗过,声嘶力竭地呼喊过。可是与其头破血流,生不如死地往前爬,唾手可得的舒适却那样有诱惑力。
有一个人认输,就会有一百人、一千人认输了。只要躺在床上吸薄胎小瓶子,就一切烦恼皆去,万苦俱除,从此醉生梦死,神仙般地快活。这种简便的快活,只需要软一软膝盖,向白狼神乞求便能得到了……可是现在,有个愣头青的书生扔了官服,穿着麻布中衣脏兮兮地坐在他面前,激愤地大声诉说,告诉他救人是不用跪地磕头,奉上一切的。
莫大的愤怒和悲哀从心头一涌而上,将早已黯淡经年的火焰触发。白阿官突然仰天长笑,从手腕里激射出一道白色粉末直扑谢琅的面门!
谢琅顿时迷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到处乱抓,白阿官趁机从鞋底抽出一把匕首便刺向他的咽喉!利刃未至,陆凌霜插身进来一脚踹断了他的手臂,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白袍老者竟借此势狠狠一刀划过自己咽喉,就此血喷暴亡!
电光火石间,地狱的大门便轰然洞开了。谢琅浑身溅血,被陆凌霜护在身后发抖。有千言万语未能说出,如鲠在喉;耳边轰鸣阵阵,除了官衙大乱的嘈杂,还似乎有琵沙迦纳那娇艳无比的笑声。
白袍老者的尸身被拖走了,他的鲜血中,数颗优昙陀罗吸到了水汽,蓬勃生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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