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的日头已初露锋芒,竹林间,子懿驾马前驱,颇有倦意。回忆起方才在棠梨木林的诸事种种,他顿生更大疑惑。木林间有多个沼泽地,在他却一眼觉察到曜镯的所在之处。更离奇的是,正当他要探身到棠梨树边取镯时,水中竟有另一个与他长相一般无二之人,四目对视之间,他神智恍惚,身体不自觉探向水中之际,忽感背后一把力量将他拉回。回头一看,是两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一曰清河,一曰云霞。两人微笑对曰:“吾辈同为凌月姐姐的金兰姐妹,没想到能在此处寻得姐姐的心上之人!”子懿讶异,问:“两位姑娘这是要来寻镯的吗?”清河点点头,回曰:“子懿哥与凌月姐真真是心有灵犀,没想到这么快便找到了!真是太好了!”子懿含羞低头,忽而想起父亲的急召,便将送还曜镯一事托付了二人。
不觉间,子懿已回到尉府。明岳、靖瑶闻之,便急匆匆出门相迎,关切问:“听闻凌月受伤了?伤势如何?”如若如实禀告,更教双亲时时挂念,子懿对曰:“已无大碍了,慕容府上下都在伺候着,二老不必挂心!”
靖瑶看穿了子懿的心思,这孩子从小到大都很懂事,心里总装着他人,有时候自己受伤了,却又默默忍受,不与外人道也,真真是乖巧得让人心疼。靖瑶吩咐下人挑些人参灵芝,与明岳语:“相公,过些时日妾身会携吾儿登门拜访,你且速速完成大王吩咐之事为妙呀!”明岳一拍脑袋,对曰:“哎呀!一语惊醒梦中人!子懿,随为父来!”子懿将马鞭交予崇风后,便随明岳进入内厅议事。
明岳取出卷轴一个,徐徐摊开,是郐邑商市图,明岳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与子懿语:“吾儿呀,这是你爹花了三旬时日的心血,不错吧!你爹要大展拳脚了!”子懿接过卷轴,仔细看着,上图商市据点密密麻麻却又清晰明了,除此以外,隐约覆盖郐邑山川水脉,溱水、洧水、新密三大码头均现,还有那充满回忆的古城角寨码头,忆起那些人那些事,子懿不禁伤怀。到底是父子连心,子懿的心思,明岳自然明白,他安慰着拍拍他的肩膀,对曰:“君子之仇,十年报而未晚!”听罢,子懿收拾情绪,问:“父亲给我看此图,意欲何为?”
明岳转身迈向厅门,仰天长叹,回曰:“有道是商葩翼翼,四方之极。欲要富民强国,必先解放商贾,”明岳回头,续言:“先前的郐邑之行,大王之意,除了给二王子以历练之机,更是查前郐兴盛之因。为父观之,必与商人自有买卖有关。商人与商市流动之频,乃郑之所不能及。”子懿寻思片刻,问:“那父亲所提变法之事,变的是……?”明岳答:“变郑之营商,放郑之商贾。买卖自由,减免赋税,引外邦之流,扩本国之名。”子懿微笑,赞同:“父亲深谋远虑,眼光独到,甚是可行!儿臣愿尽全力,助父亲早日实现宏图之志!”
“不愧是我尉明岳之子!哈哈哈!”明岳慧心地笑着,“大王已任命为夫为郐邑商贾司郎,于郐邑实变法之举,如若收效见著,则推行全国!”明岳引子懿下坐,取笔墨纸砚,对曰:“吾儿有何高见?不妨直说,咱父子共同参详参详!”
二日后,尉明岳领着圣旨踏马赴任,此去郐邑,约三日,子懿一同前往,以便策应。虽郐邑早已成为郑国附属之地,仍不乏异心者,以复国之命,不听命朝廷,因而时有地方骚乱。武公命一前郐商贾能士曰智父者及御林都卫几人陪同赴任。智父乃前郐原生人,知晓前郐三教九流、暗市之密,以贩情报为生。自前郐被灭,智父另择良木而栖,备受武公器重,因封郐邑司簿,以辅佐尉司郎大刀举新策。智父有一女,曰智燕者,温婉淑德,颇有姿色,常读女经,通晓琴棋,武公见之,更教心动。
智父领众臣入前郐朝堂,此地改而成郐邑商会,亦作诸位大臣居安府邸。夜晚的宫廷别苑,凉风习习,几分荒凉,似乎在诉说着落魄的沧桑。子懿夜不能寐,徘徊于长廊间,对月长吟: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玁狁孔棘!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遥望星辰,子懿满眼是凌月的音容笑貌,还有最近夜里时常生出的奇怪的梦。子懿开始疑心,自己到底为何人?人世间到底有前生来世之说法吗?幽幽月光沐浴全身,子懿不觉间倦意来袭,竟趴在凉亭里徐徐沉梦入眠。
子懿继续走在洪荒大陆上,漫无目的,闲来无聊。走过茫茫沙洲,他看到了一片桑林。林间有数十百姓,男男女子,老幼童叟,熙熙攘攘,好生热闹。男子主伐木,女子主采桑。有年轻力壮者,持镰伐木、挑担提木;年幼垂髫者,有的踮脚采摘桑叶,有的偷摸贪吃桑葚,被母亲发现后竟淘气追逐逃跑,惹得众人一片欢声;花甲老叟者则送来村里吃食,以犒劳辛苦劳作的乡民们。
忽而山间一声咆哮,不知何处一股脑蹿出数头妖兽,欲结围困之势。众人惊慌失措,一老叟讶异,手指妖物,哆哆嗦嗦,“是封豚!吃人怪来了!”女子手下的箩筐掉了,地上洒满新鲜的果子,果子却又被沉重的乱步践踏得体无完肤。来不及抹掉嘴角残迹的孩童即刻扑向母亲身旁,撒娇曰:“娘亲,我好害怕!”体壮男子则围在最外层,手中紧紧地抱着木桩,欲作战斗之势,一男子大声语:“大家别怕,有我们在!”
一封豚一声低吼,众封豚垂涎三尺,拔腿直冲,一下子冲破了外防,几个年轻男子徒手肉搏,可惜力量悬殊,挣扎无望。刹那间,血肉横飞,腥气弥漫,哭声哀嚎。子懿在一旁心如刀割,却又爱莫能助。此刻,远处三箭齐发,中三头。徐徐而来的便是舜帝时期的神射手夷羿。夷羿瞋目直视,跳跃转身间又发三箭,再中三头。少顷,众妖兽悉数毙命。夷羿仰天太息,曰:“我还是来晚了一步!”于是乎,他将片片桑叶射下,作桑叶坟,将乡民们的魂埋在了这寂寥的桑林间,嘴里念叨着话,霎时间桑林又重生出绿意。
子懿看着英雄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一阵隐痛,不觉间泪痕湿襟。原来此地,便是商丘。
这一鼎幽冥业火长盛不衰,每一刻都有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注入,有道是命尽则魂灭,魂灭则归灯。每一注魂魄汇聚于冥府的魂鼎内,复又徘徊萦绕在这片黑暗的天地,似乎在找寻魂归之处。在远古时候,神荼与郁垒为一对兄弟,兄弟俩都擅长捉鬼,如有恶鬼出来骚扰百姓,神荼与郁垒俩便去擒伏,并将其捆绑喂老虎。神荼擅擒鬼而佑人界,可天生一副黑脸相,仙宫不喜,于是乎天帝封而为冥府左门神是也。神荼坐守冥符,着银盔、银甲,手持浑铁点钢叉,面如生漆,两眼接耳,两眉朝天,颌下一部落腮胡须,切如铁线。
初而为神,神荼为尽其则,耗费大量灵力以铸魂鼎,造魂链,锁恶魂;再用业火以渡之,祈求早生超脱,消戾气,放仇怨。不料有仙宫曲意告状,状曰:神荼修邪门之术欲成冥帝,为祸人间,扰乱三界。天帝竟听信谗言,一举派兵捷捕神荼,身陷囹圄,获终身牢狱之名。神荼顿生恨意,心存愤懑,竟挖目以明志。且当牢狱之时,冥府妖兽恶鬼出没肆虐人界,幸得黄河水神适时觐见凌霄殿,曰:速放神荼方可解人界之危!神荼这才逃过劫难回到了冥府。可神荼双目全无,难以再造魂鼎,一鬼仆偷取一上古凶兽玄武之红眼以借之用,不料从此神荼得凶兽破坏之力,法力相较往前大增,终成冥神。
神荼镇魂冥府,令一众鬼魂归顺,悉数凶兽降服。虽能解人界之危,却又成天庭之隐患,三界之劫数。天帝易怒,将黄河水神降职贬罚,永不得位列天庭仙席。水神冯夷虽心有不甘,却又乐得个自在清闲,不再背负繁重仙务,终日浪迹于凡间。有道是“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灵何为兮水中”,水神亦能唤旋龟、横公鱼、赤鱬、鸣蛇、钩蛇云云。水神心念故友,遂潜入黄河之脉,造阴阳廊,此门能通冥府。为掩人耳目,瞒过天庭,水神复又张结界,覆脉门,命鸣蛇、钩蛇镇守之。
时隔几百年,阴阳廊再次被打开。鬼仆遥见一人,御旋龟,悉数横公鱼、赤鱬左右护法,灵力骤现,遂奔走相告。冥府赤焱之门业火汹汹,瞬时鬼将出没,妖兽现形。只见此人依旧面无惧色,神情自若。一鬼将持枪对问:“来者何人?”此人邪魅一笑,对曰:“吾乃尔等主子之友!”另一鬼将煞气重重,回曰:“此人来自仙界,便是与吾辈为敌,不必废话,接招!”众鬼将顺势一拥而上,团团围困。此人依旧不动声色,复又邪魅一笑,只一甩手,悉数鬼将便打倒在地,对曰:“功夫依旧不见长啊!”
玄衣降临,赤焱之门徐徐从里打开,冥帝神荼现。一众鬼将、妖兽纷纷匍匐跪拜,冥帝抬手示意,众鬼起。只见一对幽蓝眼眸,深邃不可见底,着人界飘飘青衣,手持赤萧,悠然自得。冥帝相视而笑,疑而问:“水神为何如此乔装?”
原是黄河水神冯夷,百年未见,竟是一副人样,难怪众鬼将皆认不得。可冥帝一眼便识,源于此人手中之萧,乃昔日两人冥府再见时,神荼相赠之物。从此约定,凭物相认。转瞬之间,眼前人显露真容,有泉水作衣,青色素裹,黄瞳剑眉,冰霜发簪。冯夷媚笑对曰:“那只不过是一副凡人皮囊,何足挂齿!”鬼仆簇拥,迎冯夷而入。
“冥帝,可否赐予我一心爱之物?”神荼问:“哦?水神不是素来喜凡间女子?莫不是你想从我这里捞个魂魄?”冯夷拨动水镜,现一妖兽面目,蛊雕是也,释曰:“此妖与我有一面之缘,我看他凶猛无比,忠心耿耿,欲收而为将,助我镇守河泽四方。”神荼点头,发调令,蛊雕一声吼,徐徐由鼎而出。冯夷欲收之时,神荼阻而问:“人间有道是礼尚往来,不知水神又有何可相赠于本座的呢?”
果然是个精明鬼,冯夷心想,这便是他几百年以来一贯的作风,如若生而为人,定是个精打细算的商贾!赤萧的相赠,无非是为了报答当初的及时相救。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自神荼位列仙班起,两人的运命便有了无形羁绊。而今二人再次相逢,虽说各怀目的,但又殊途同归,出其不意。“自然是有的!”冯夷再变水镜,镜中人却是慕容凌月,神荼见而起色,睁眼质问:“你……水神意欲何为!”冯夷笑了笑,散步走向蛊雕,认真观察蛊雕五彩之色,十分中意,释曰:“正如我中意此兽一般,冥帝亦时时牵挂月宫佳人!镜中人乃广寒仙子所化凡像,如若冥帝欢喜,本仙自然法子呈上珍宝!”
“水神,本座劝你,莫要多管闲事,否则,黄河必将生灵涂炭!”冯夷知道,自姮娥为仙,便惹来一众仙官爱慕,神荼亦然。冯夷不止一次看见,神荼几次三番登门拜访,却又被无情拒绝。这一举,惹来更多非议,有传言姮娥仙子真身实乃天狐,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神荼虽不获芳心,却又极力相守维护,实乃情痴。虽堕落冥府,获破坏之力,亦无法阻止痴情延续。冯夷知晓神荼其中之意,复又哈哈大笑,对曰:“看把你紧张的!玩笑罢了!你的目标是姮娥,我的目标是夷羿,不一样!”神荼转而问:“哦?看来水神对宗布神下凡历劫之事已有把握?”
水神闲来吹起赤霄,声音流转悠扬间,又有激昂肆虐之意。几声上下,冯夷问:“这也是本仙前来之目的。宗布神人界踪迹本仙自然知晓,可惜他竟对前生过往并无印象,像是丢了记忆?敢问冥帝,冥府有何法子,可助凡人复忆前尘?”冥帝思虑片刻,对曰:“只要找到连接身前与身死之物,便可找寻生前记忆。”
冯夷邪魅一笑,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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