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的信还在如约寄来。
一封一封的信里,都是克制地恰到好处的问候和关心。他问候她是不是健康或者平安喜乐,他还写了很多很多海岛的风景。
可是对此时的徐年年而言,什么都是错的。她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动物。海岛的光与热已经彻彻底底远离了她。
母亲和父亲在争吵。时针在跳。外面有雨在哗啦啦地下。天地一片冷冷清清。
她的手里是一串贝壳手链,在黯淡的光下折射着微茫的七彩釉色。
这是海里最近来的一封信。他简短地祝她好,并附上了一条贝壳手链。她这时候才想起,当年在海滩,在温暖和煦的海岛上,她随手扬下去的一串贝壳。
那个男孩居然做了真。
她什么都不想做,让那些结业和考试的事情全部作古,她只是捧起它,看着它,任雨水和争执声混杂。
卧室门外,她的父亲母亲,讨论着如何将她安置。他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凶狠而声嘶力竭。他们于她没有太多爱,她于他们也是一样。
面前是她的练习题们。它们尽职尽责地一程一程送她到高考门口。有同学这样说她,“徐年年怎样都好,无论怎么样都有个大学念。”
她很想说不是的,她并不是看上去这样完美。只是年少时的艳羡心情总是那么单薄,好像有人只要坐下来,就可以荧荧发光。
她的妈妈一直以为她是这样的。可是最近几场考试让她慌了神。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最完满的人生。如今来看徐年年却在一点一点偏离航道。
徐年年握着海里的信。这些日子攒下来的,已经厚厚一小摞。在手心的手感,沉甸厚实。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回这个少年一个字。
她该回什么呢?告诉他她并不是个散心游客,她其实是个逃学学生?告诉他她的故事都是假的?告诉他她其实自私又无耻,告诉他她其实一点也不完美?
她望着面前的信纸,迟迟无法下笔,连她母亲站在身后都不知道。
她把徐年年的样子看得真真切切。一连几日失了魂一样,就是为了这一沓不知道哪里来的信?
她刻意压制着自己愤怒的呼吸,看着其中一封摊开的信。繁体字,同大陆规格不同的信封……蓦地她只觉得这信封眼熟,或许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见过。
她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
台湾台湾台湾……
徐年年只看到母亲突然出现在身后,粗暴而狠戾地推开了她面前的玻璃窗。
“砰!”
那是她推开窗页的声音。
大风卷着桌面的纸片扬了起来,她听到一群白鸽扑扇翅膀。
一封一封信被吹进雨水里,落下去落下去,盘旋扑向土地。
她只来得及看见那些蓝色墨水的纸片飞起来。
“砰。”那也是她心碎的声音。
她整个人被母亲扯回面前的世界。
她的母亲要她解释,海里是谁?她凭什么没能考出她想要的成绩。
徐年年只觉得大量血液涌向头顶。她放下了温和无辜的表皮,由此对面的女人是如此陌生,陌生到她恨恨地咬起牙来,眼泪却笨拙地大颗大颗地涌下去。
徐年年机械地站起身来,就要推门出去。
“你干什么!”是徐年年妈妈。
她狠狠地一抿嘴,什么都没有说。
她母亲看着这个和自己七分像的女孩,重重地给了一巴掌。
徐年年的脑子里嗡嗡晕响。
她飞快地,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跑着一层层楼梯下去。所面对的就是花坛里信纸的尸体。
它们曾出生在海岛。于今日,漂洋过海死在这里。
不待她做出反应,那只陪伴她已久的小猪也被丢了出来。她只听见重重的一声响,油亮油亮的小猪就被摔成了两截。
那些写着“海里”的,五颜六色的纸条,今日变得轻贱地什么也不是。
它们磕在水塘里,变成软乎乎一摊泥。
邻里都来看这个哭泣的女孩。她抱着湿漉漉一堆白纸冲回家去。
而此时,她的父母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她的母亲看着自己浑身湿透脏兮兮的女儿,突然觉得疲累无比。
“你什么时候长成了我不喜欢的样子?”
徐年年一字一句说道:
“从你生下我,让奶奶给我起名字那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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