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治二十五年春,洛阳城内,国舅府西厢花窗内站着一个姑娘。
“征袍自裁绣成鸳,”姑娘站的笔直,嘴里念着,手里比划,假装自己身披战袍。
“长枪扫眉两道弯,”她左手上右手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抬起左腿向内一踢,右手照着左脚一拍,左脚向后拉开弓步,身体后倾,右手顺势推出,掌心朝外:“上马胭脂饮鲜血,下马簪花换酒钱。”
“您这花把式是跟天桥底下学的吧。”窗外花园里站起一个小丫鬟,冲着花窗里面哈哈大笑。
“怎么说话呢?有这么跟,”窗里的姑娘看着窗外闻言变色的丫鬟,扑闪了下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将“小姐”二字咽了回去。
“有这么跟美女说话的吗?”
丫鬟松气一笑:“你美你美你最美,你是大治第一美少女。”丫鬟继续蹲下拔草。
“那是,谁让本姑娘天生丽质难自弃呢,真是烦恼,我要这美丽有何用,遮住了内在美,还挡住了才华!哎!”
这个摇头叹气的姑娘就是杨秭归。杨家长女,谁也说不清她是嫡是庶。
她亲娘刘玉岫本是杨岩发妻,杨家遭难时离开,杨岩休妻再娶了郡主,一跃成了皇亲,又在岳父睿王爷的安排下,将杨岩的妹妹杨盈盈嫁给还未登基的襄王北殷衷。
这样后台强硬的郡主自然不可能是妾,她的一对儿女也不可能是庶出。所以杨秭归就这么尴尬的当着杨家大小姐。
有爹疼没娘管。
唯一整天在她耳朵跟前絮叨的,就是正在花园里拔草的丫鬟晓雾。
“长问这是死哪儿去了,草都长慌了,一天也不着家,天天往外出溜~”晓雾拔的起劲,月白色的外褂在泥里蹭来蹭去。
杨秭归走到窗边坐下,手臂搭上窗台,一沉肩膀,将下巴埋进臂弯里,对着窗外慢幽幽吐字:“无生便不死,不始便无终。道理如此浅,躬行又一生呀~”
“说的什么呀?听不懂!你在家跟我念诗有什么用。”晓雾站起拍拍手上的土,走出花园,一屁股坐在窗下台阶上,在地上划拉了根树枝捏在手里,抱着腿刮鞋底的泥。
“我倒想去集贤阁呢,你是能送我去,还是能让我去?”杨秭归蹩嘴,翻了个白眼。
“祖宗,你可饶了我吧,咱这刚好,我可不想再挨板子了。”晓雾起身“哎呀”一声,看着双手沾着的泥,拧着脖子朝背后看。
“别看了,小心把脖子拧断了,快换衣服去吧。”
晓雾犹豫了片刻:“我马上就回来,你可不要想着趁机开溜!城里乱着呢,前后门可都有人专门守你。”
“遵命,晓雾大人。”
杨秭归起身抱拳,晓雾笑笑转身跑开。
春雨后的花园,枝桠上都挂着水痕,杨秭归从不去踩雨后的泥土,并不因她大小姐的身份不用涉土弄污,而是她觉得,被踩过后的泥土心会变硬。
对身外她常不忍,但自己下手就信手拈来。
花园角的柳树又长高了一点,杨秭归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这树虽算不上什么成年大树,但给自己的小身板当垫脚石是绰绰有余。
杨秭归三两下便蹿上了树,跳上墙头。奈何上墙容易下墙难,杨秭归骑在墙头上,眼看晓雾从厢房走出,遂心一横,闭眼跳了下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从国舅爷府院墙上跳下个活人!
路过没有不侧目发笑的,不过他们见怪不怪,整个京城的人对杨秭归干的荒唐事都习以为常。
杨岩每每抓回女儿,都唉声叹气:“这要是个小子就好了。”杨岩下不去手真打,每次都拿杨秭归身边的人要挟她。可杨秭归对他爹的脾性早摸的底透,压根不吃这一套。
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耽误。
直到一月前,明王独子北殷游带杨秭归去了血祭军营,杨岩遍寻不到,从刚刚回京的魏无憾口中得知女儿行踪,大怒之余才狠狠打了杨秭归一顿板子。
但显然这顿板子并没有让杨秭归长记性。
杨秭归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除了脸有点疼,其他地方不知道是受到惊吓麻木了,还是想要逃跑的情绪太热烈,竟一点没觉得不适。
刚出巷口,就看见迎春门外绸缎戴家的傻儿子戴金玉。
戴金玉给他的马车开了个顶,人站在车厢内,把头探出来。俩小厮前面赶着两匹快马,就是为了让他体验迎风疾驰的快感。
在戴金玉看来,杨秭归是他除父母外最亲近的人。尽管他知道杨秭归不这么认为,但没有关系,他认定了就行。
他在等杨秭归,从早上等到午后,可是杨家的家丁就是不通传,还一直赶他走。他别扭着,就不走。没想到还真被他等到了。
“这真是功夫不负苦命人!”
戴金玉激动的站在马车里,伸出他的双手朝杨秭归挥舞。
“这又是作的什么妖!”
杨秭归搓着脸,嫌弃的看着马车顶长出的脑袋和左右摇晃的双手。
“算了算了,总比走过去快。”
杨秭归自言自语向前走,突然脚踝一酸,“不好”,杨秭归知道崴了脚,可要是就这么回家就白翻了一回,她自是不甘。
于是一脚高一脚低的晃悠着,走近戴金玉的马车。
戴金玉看见杨秭归一瘸一拐,便着急把头从外面拿进车厢,谁知一着急,下巴磕在还没来得及打磨平滑的毛沿上,直接刮破了相。
戴金玉顾不得自己的脸,赶紧下马车赶到杨秭归跟前,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你脚怎么了?”
“没事,抽筋呢,扶着点。”
戴金玉伸出胳膊,让杨秭归的手搭上。
“你没事吧。”杨秭归看着戴金玉从下巴刮到脸蛋的血痕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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