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刀。”
封峻坐在主帅大帐中,赤裸着上身,双手握拳放在膝上,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一旁的军医闻言,立刻从牛皮囊袋中取出了一把柳叶小刀,将刀刃放在烛火上炙烤。随后,他将小刀伸向封峻右肩的箭伤,箭头的倒钩卡在了锁骨的上方,需要用刀切开伤口,才能取出箭簇。
封峻低下头,盯着脚边一抹帐外透出的晨曦。预料之中,右肩上袭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剧痛。
他死死咬住牙关,放在膝上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不禁汗如雨下,眼前一片发黑,健壮的身躯在剧痛中轻微颤抖。
昨晚的战事,在黎明时分结束。
自从陷阵营成立以来,这是他打得最狼狈的一仗。辛德义率领三万昌州军,以盟军的身份接近陷阵营的驻地,趁着夜色突然发起攻击,纵火烧营。
封峻很清楚,是自己大意了。他历来重视收集敌情,从来没像这一次,敌军已经打到了门口,才爬起来仓促迎战。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从来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他绝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被算计的一天。
有她在,他的心就乱了。
他不禁一声叹息,胸口涌起一阵苦涩——她骗得他好苦,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已经分不清了……
幸好,昨夜他亲自领兵突围,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直冲辛德义所在的中军,结结实实打了一场硬仗,直到生擒了辛德义,才逐渐扭转了战局。
不过,他也伤得不轻,右脸被流矢划伤,右肩中箭,突围时左手臂又被火烧伤,燎起了好大几个水泡,两只手都伤成这样,弓箭是没法用了。
很快,军医已经取出了箭簇,包扎好了他的箭伤。封峻让亲兵擦洗了身上的血迹,重新换了衣服,坐在胡床上喘着粗气。
另一个亲兵走到大帐门口,朝他一礼,说道:“禀报主公,副帅求见。”
封峻忍着肩上的痛,撑着胡床直起身来。自顾良才死后,他让石浩接替了他的位子。他之所以没有从原陷阵营,而是从原朔北军中提拔副帅,自然是为了笼络朔北军的军心。
封峻略一沉默,对身边随侍的亲兵低声说道:“帮我把脸上的汗擦干净。”
那个年轻的亲兵应了一声,从铜盆里绞干了一张棉巾,避开他右脸贴着的纱布,仔细擦去他额上、脖子上因剧痛渗出的冷汗。
随后,封峻对门口的亲兵说道:“让他进来。”
很快,石浩大踏步迈进帐中,他没有戴胄,在毛躁散乱的鬓发下,原本右耳的位置上,只剩一团褐色的伤疤。
石浩面色阴沉地看着他,没有行礼,亢声说道:“主公,我要立军令状。”
“立军令状干什么?”封峻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痛,不愿被他看出疲态。
“只要主公同意掘开郁水,我保证,一个月之内拿下郁阳,要是不成,到时候你就砍我的头。”
“我说过了,这只是诱敌之计。”
石浩上前了一步,盯着他说道:“一码归一码,现在朝廷军没了,郁阳城中只有万余守军,只要掘开郁水淹城——”
“那城中的百姓怎么办?”封峻皱着眉,打断了石浩。况且,她也在郁阳,要是她有什么闪失……
石浩瞪圆了眼睛看他,面带不忿地说道:“主公,你别忘了,你在漳鹿杀了十万,北伐杀了十三万,阳休又杀了九万,到这会儿你装什么菩萨?”
封峻一听,火气也上来了,他一下站起身,牵动了肩上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厉声说道:“我杀的那是敌军,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决的胜负,从来没有杀过手无寸铁的百姓!”
“那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一战,咱们折损了五千多个弟兄,”石浩把骨节粗大的手掌伸到他面前,大声吼道:“五千!”
“这我知道。”
“知道个——”石浩一下抿紧了嘴唇,把后半截难听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目光阴沉地盯着他。
封峻深吸了一口气,忍着伤口的剧痛,逐渐恢复了镇定。他看着石浩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阳休那一战,打朝廷军咱们也是折损五千,辛德义不过三万人,战损竟然一样,我明白你心里的憋屈。”
“军中的情形你也知道,只有两万多人,其中还有不少伤兵,郁阳可不是纸糊的。”
封峻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可你也要明白,如今辛德义在咱们手里,咱们要是败了,他也活不成,他已经写信通知昌州供应粮草、医药和军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