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峻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心神,走到栾辉的面前,亲自扶他起来。
“主公?”栾辉匆忙站起身,有些惊骇地看着他。
封峻看着他,说道:“你及时下令撤军,做得对。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可毕竟……”栾辉低下头,露出几分赧然。
“虽无功,但也无过,要是放在从前,这事就罢了。可如今多了朔北军,你是从陷阵营初创就跟着我的老将,多少人盯着,我不得不避嫌,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衷。”
“主公不必说了,”栾辉面容坚毅地看着他,“主公对我恩重如山,但凡用得着,我割下脑袋也没话说。”
“这就言重了,最多不过罚俸一个月。”封峻微微一笑,把手放在栾辉的肩上,“况且,我还有件要紧的事,要托你去办。”
“主公尽管吩咐。”
封峻再次将目光落在地图上,说道:“你这就去阳休的军备库,替我准备一件东西。”
?
九月二十五日午时,陷阵营在阳休城南迎战朝廷军。
陷阵营的苍色大纛迎风舒展,金线绣成的“封”字在锦帛上熠熠生辉。
封峻在帅旗下勒马停驻,瞭望不远处朝廷军遮天蔽日的金色旌旗,他听着斥候详尽的侦查军报,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不由得赞叹——好一个承光!
显而易见,元承光深知陷阵营的骑兵优势,打算以车步方阵制敌,这种战略并不新鲜,建州军就有引以为傲的“空心方阵”。
然而,令他惊叹的是,元承光所布的这种方阵,他从来没有见过。
现在铺展在他面前的朝廷军阵型,足有数万人之多,由前锋、殿后、中军、左翼及右翼组成。
作为主力的中军,是并排的三个方阵,方阵之间相隔一里左右。每个方阵配有千辆战车,每车有车兵十人,以及排成横队的万名重步兵,装备有拒马、银枪、步弩、步弓、刀剑、盾牌等武器。此外,每阵还有数座可移动的望楼车,占据制高点,观察敌军动向,及时调整方阵阵型。
前锋、殿后和左右翼则是骑兵,以数十人至百余人分成小队,左右翼各七千余骑,前后军各三千余骑,共计两万骑左右。
封峻远远凝视着这个恢弘壮大、精妙绝伦的阵型,不禁由衷佩服承光,这样指挥大军团作战的部署能力,以他有限的实战经验来说,的确很惊人了。
封峻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充斥着棋逢对手的豪情,这种感觉很熟悉。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见到元承光,就是这种感觉,那是他们在朔北军营校场,以命相搏的那个下午。
可惜,这不是校场,也不是单挑比箭,能够决定战争胜负的,不仅在于将帅的勇武和谋略,更在于士气和军心。
这一点,正是陷阵营长久以来以少胜多、无一败绩的杀手锏。
此时,封峻的耳边响起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他转头一看,石浩领着一队骑兵朝他策马而来,在接近他的帅旗时,稍稍减速。
石浩骑着一匹膘肥身健的枣红马,身穿一副筒袖铠,手握一柄沉重的凤嘴长刀,裸露的小臂上隆起遒劲的肌肉,在白晃晃的日头下油亮发光。
经过封峻的身边时,以石浩为首,他们在奔驰的马背上纷纷朝他抱拳行礼。他紧盯着石浩,对他点了点头。
很快,石浩带着这队骑兵朝前策马疾驰而去,他们所到之处,次第响起陷阵营将士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石浩也屡屡举起手中的凤嘴长刀,口中暴喝,引得将士欢声雷动。
石浩主动请缨,以副帅的身份亲自充当全军先锋,有他这样一员骁勇猛将领头,难怪陷阵营上下越发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战鼓喧嚣,如滚雷般激荡在阳休的旷野,陷阵营开始冲锋了。
封峻在阵前勒马停驻,看着如潮水般势不可挡的骑兵朝敌人冲去,苍色旌旗与金色旌旗杀成一团、难解难分。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全新的战争——承光用了一种从未投入过实战的方阵,而他的陷阵营,也配备了一种骑兵从未使用过的武器。
至于谁更胜一筹,只能拭目以待了。
封峻听着耳边逐渐轰鸣的马蹄声,下意识地从弓袋中抽出黑漆弓,拿在手中看着,有些遗憾地想到,这一战只怕派不上用场了。
他之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身先士卒、亲自上阵杀敌,绝非轻视敌人,恰恰相反,这是他给予对手的最高敬意——排除一切干扰,全神贯注投入缜密的运筹决策中。
“报!一营冲破敌前锋。”一个斥候扬鞭策马来到他面前,滚鞍下马,高声报到。
“平阵入中军。”封峻眉头紧皱。
“领命!”
那斥候还未绝尘走远,另一名斥候又打马来报:
“报!六营被敌右翼击散。”
“汇合二营,展翅入阵。”
“领命!”
封峻远远盯着旌旗蔽日、杀得难解难分的战场,握紧了黑漆弓,感受到胸中燃起的猛烈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