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涛听到元承光的这句话,不禁一愕,急声说道:“怎么会?阳休又不在朔北和郁阳之间。”
元承光摇了摇头,说道:“攻破阳休的不是陷阵营主力,是石浩率领的五千奇袭军。”
“五千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阳休?”
“他们乘坐伪装的商船,逆浠水而上。沿岸岗哨的人,没料到他们会走水路出兵阳休,所以盘查不严。他们以雨大为由,向其中一个岗哨行贿,请求靠岸暂避,随后俘虏了整个岗哨的军士,穿上他们的郁州军戎服,以此诈开阳休的城门。”
孟涛挠了挠头,露出几分迷惑的神情,说道:“可我还是没懂,封峻费老大劲儿拿下阳休,有什么用?”
元承光也一时不明就里,他又拿起信,打算再细细读一遍。
这时,他发梢上的一滴雨水恰好落在信纸上,洇开了一个字迹。他怔怔看着这滴水渍,转头看向窗外密密的雨帘,一下惊得目瞪口呆,惊呼了一声:“咱们都上他的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孟涛急了。
“封峻一开始就没打算来郁阳,而是要去阳休。”
“他去阳休干什么?”
元承光转头看着他,说道:“你忘了?阳休的城外,就是浠水和郁水的分流处。”
“郁水?”孟涛一怔,眼睛突然瞪得老大,转头看向窗外的大雨,“难道你是说……”
“没错,封峻打算掘开郁水,水淹郁阳。”元承光手里攥着军报,听着耳边密集的雨声砸在屋檐上,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姐夫……不,封峻当然知道,陷阵营不擅攻城。
按照“十而围之,五而攻之”的兵法惯例,攻城人数一般为守城人数的五到十倍,要是他以三万五千人直接攻打郁阳,面对十万朝廷军,明显处于劣势。
所以他声东击西,走了阳休这一奇招,形势则完全逆转过来。近来多雨,河水暴涨,只要他截断浠水,上游的水无法分流,只能全部涌进郁水,下游泛滥成灾,郁阳势必成汪洋一片,以水攻城,比以兵攻城厉害多了。
朝廷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要想阻止他掘开郁水,唯一的选择就是出兵阳休。阳休地势平坦,这样一来,原本的攻守城战,又变成了陷阵营最得心应手的野战,朝廷军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就像兵法上说的,“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又是以佚待劳,就跟上次的漳鹿之战一样,像封峻这样的“善战者”,既主导了开战地点,又主导了战争种类,将劣势扭转为优势,在开战之前就已经抢占了先机。
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作为封峻的盟友,这一次则是敌人。
曾经他仰望着他的背影、追随他的脚步成长,如今,封峻已经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变成一个前所未有、强大得可怕的对手。
对,可怕,可怕得他几乎想拔腿就逃。
但他不会逃,从他主动请缨成为镇北大将军开始,他就已经明白,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是没有恐惧,也不是没有怯懦,而是懂得如何战胜它们。
元承光深吸了一口气,又振作起精神来,把军报随意扔在桌上,看着孟涛凝重的黑脸膛一笑,说道:
“老孟,你怎么了?是不是怂了?要是怂了,我这就调你回顺辽。”
“你又在放屁。”孟涛抬起头,白了他一眼。
元承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抓起桌上的油纸伞,昂首阔步走进雨幕中,对他朗声说道:“走,一起去军营,好好准备下,咱们就要发兵阳休了。”
?
九月十日,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的暴雨,终于停歇了,午后雨过天晴。
元承光从崇林庵回来,径直去了驻扎在城外的顺州军营。他在辕门下了马,大踏步朝中军大帐走去。
此时,正是兵士们埋锅造饭的时候,元承光沿途走过各个军帐,乍看之下,兵士们吃着喝着,并没有异样,他却感到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孟涛从大帐中走出来,递给他一个蒸饼,说道:“吃了吗?”
“没呢。”元承光接过他手中的蒸饼,拿起来咬了一口,仍然频频看向那些兵士们。
孟涛站在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也听到了?”
“听到什么?”元承光一愕,竖起耳朵凝神听着,“没什么声音。”
“对啊,问题就出在这儿。”
这下,元承光回过神来了,吃饭本该是军营最热闹的时候,可这些兵士,除了埋头做饭、吃饭,竟然大部分都沉默着,没有人调侃,没有人说笑,更没有人扯着嗓门唱歌、对骂。
元承光心下一凉,说道:“这么看来,军中士气低落。”
孟涛眉头紧皱,点了点头,说道:“其他的几个营,估计情形也差不多。”
这也难怪,他们即将要迎战的,是封峻的陷阵营——
以两千步卒大破胡夏两万骑兵的陷阵营;以六千兵力全歼建州十万精锐的陷阵营;以五千骑兵剿灭胡夏三万御林军的陷阵营……
面对这样一支战功卓著、神兵鬼将一般的军队,怎么能不让人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