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才的死讯,很快传到了陷阵营。
军中的将士口耳相传,说封峻跟顾良才为了争夺一个女人,这才反目成仇,引发了内斗。
顾良才身为陷阵营副帅,在军中颇有人望。在这样一个即将起兵南下的重要关口,他的骤然横死,引起了陷阵营中惶惶不安的揣测。
尤其是那些与顾良才私交甚笃的中高级将校,他们都担心封峻会借此机会,在营中进行血腥清洗,甚至有传言说,有人为了自保,打算带走原陷阵营的兵士,脱离封峻的掌控以后,再另立门户。
一时间人人自危,就连南下攻打郁阳的准备工作,也近乎进入停滞状态,如今这个由原陷阵营和朔北军组成的新陷阵营,又陷入了即将分崩离析的境地。
就在顾良才死后的第六天深夜,原顾良才手下的参将栾辉,带领了二三十个兵士,趁夜从营中叛逃。
封峻得知消息以后,让石浩带兵追回栾辉,并且特别嘱咐,务必要生擒。
很快,石浩带着五花大绑的栾辉回到了陷阵营。封峻召集众将,在营中的法场公开审判栾辉。
众将都心知肚明,封峻这么做,是打算杀鸡儆猴,栾辉必死无疑。
谁知道,封峻当着众人的面,亲自解开了捆住栾辉的绳索,将他扶起来以后,颇为诚恳地问他:
“栾辉,你是陷阵营初创时就跟着我的老将,为什么要趁夜离营?我身为主公,是不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栾辉大感惊讶,这才把那些担心遭到清算的顾虑,都一口气说了出来。他的这番话,也正是在场众将心里盘算已久的话。
封峻听完以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他安抚劝慰了一番,表示他的这些顾虑,全然是对他的误解,他当然希望他留下来,可如果他实在不愿意,现在就可以自行离开。随后,封峻让部下取来一大包金银,作为给他践行的一点心意。
栾辉羞愧难当,跪在封峻的脚下,朝他俯身叩拜,表示从今往后,誓死追随主公。
果不其然,这件事以后,陷阵营中的风向大变,惶惶不安的气氛渐渐消失了,筹备粮草和冶炼军械又紧锣密鼓地如常进行。
他们当然不知道,栾辉那晚的“叛逃”之举,正是受到封峻的指使。
八月末,封峻率领三万五千陷阵营将士,起兵南下,兵锋直指郁阳。
?
当顾良才的死讯传回郁阳时,濮南王元舜正带着十万大军陷在海西,与庚礼打得难解难分,当然也抽不开身南下勤王。
另一方面,元靖云仅仅用一封信,就除掉了封峻的左膀右臂,还对陷阵营造成了如此大的冲击,她正是凭着这出神入化的一计,保住了宗主之位。
这天,元靖云从濮南王府出来的时候,暴雨倾泄如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她没有坐来时的马车,而是一个人撑着伞,慢慢走回去。
这样大的雨,油伞形同虚设,很快,她的襦裙下摆和鞋都已经湿透,她却浑然不觉,兀自沉浸在痛苦的思绪中。
没有人会相信,顾良才和新桃的死,绝非她的本意。
封峻与新桃有旧,这她早就知道;而顾良才对新桃情真意切,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她很清楚,以封峻和顾良才这般过命的交情,要想伺机策反顾良才,让他临阵倒戈,高官厚禄不管用,必须要特殊的药引。
可是,谁能想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心结已经如此之深,只要有一点点变数,竟然就一发不可收拾,落得你死我活的下场。人性之幽微难测,实在是她这个始作俑者没有料到的。
尤其令她自责的是,新桃因此香消玉殒。
当初,她被元弘嘉诬陷、逃到朔北时,寄寓在顾良才家里,虽然新桃对她心有芥蒂,终究还是照料她饮食起居,还冒着生命危险救过她,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这样恩将仇报。
想到这里,元靖云不由得用力咬住了下唇,拼命压抑着翻江倒海的悔恨。
她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雨帘,突然止住了脚步,刚才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吓了她一大跳——她发现,自己在妒忌新桃。
妒忌什么?她细细分辨着乱麻般的思路,想要理出一个头绪。
他们以前的事,她从未跟封峻谈起过,因此不清楚个中细节经过。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封峻对自己的情意,而且以他的个性,新桃既是兄弟妻,就绝无再续前缘的可能。
既然如此,她到底妒忌新桃哪一点?
正在这时,空中传来一声闷雷,犹如灵光一现,照亮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新桃做了她不敢做的事。
从始至终,新桃都忠于自己对封峻的感情,并且坚定不移地维护它。她用一个女人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去爱他——为他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为他去救自己讨厌的女人,最后再为他而死。
她所妒忌的,正是新桃对封峻不顾一切的勇气。
这样的勇气,是她没资格拥有的,因为她不仅仅是“女人”,更是“元靖云”。
想到这里,她突然开始痛恨自己的这个身份。如果她不是元靖云,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当初封峻让她跟他走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痛痛快快地追随他到天涯海角。
可惜,她是元靖云。
从她离开深居简出的公主府、卷入权势之争的漩涡时,她就没有资格只为自己而活了。
她感觉自己被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缠住了,越裹越紧、难以抽身。一条看不见的命运之线牵引着她,让她身不由己,不但不能像新桃那般洒脱,更迫于形势,必须与封峻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