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圭听到封峻说的话,肩膀猛地一抖,刚才的嚣张气势烟消云散。
他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上前,也顾不上右手的伤,亟亟朝他叩拜行礼:“大将军饶命!末将知错,还望大将军网开一面——”
“狗日的!”石浩突然暴喝一声,飞起一脚踹在向圭肩上,将他踢翻在地,“大将军是这么好糊弄的?”
封峻冷冷注视着石浩,不动声色。向圭一回来就躲到他的中军大帐,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石浩一把揪住向圭的戎服衣领,拖着他到封峻脚下,狠狠压着他的脖子,亢声说道:“你这人我还不知道?喝了二两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嘴里尽是些不干不净的,说!你在背地里说过些什么,还不赶快向大将军赔罪!”
封峻心中冷笑一声,石浩演的这一出戏,就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
短短三年见,封峻从鹰扬将军到官拜大将军,成为四品以上唯一一个出身寒门的武将,身居高位,多少人妒忌得咬牙切齿,明知道他在漳鹿平定叛军的不世之功,仍然在背后恶意诽谤他,说他是靠着巴结公主、攀了高枝。
由于之前两任长官的缘故,朔北军对他一直有所非议,向圭就是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他已经不止一次听闻,向圭酒后胡言,将他与靖云的关系编排得不堪入耳。
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石浩偏偏捅破这件事,就是想要架着他——如果他重责向圭,摆明了公报私仇,留下话柄。
封峻想清楚了这些利害关系,便盯着一脸怒容的石浩,沉声说道:“石都尉应该知道,谎报敌情,犯了军法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之一,罪无可恕。”
石浩一把放开了向圭,朝封峻抱拳一礼,说道:“话虽如此,还望大将军让他将功折罪,留着他这条狗命,免得触了阵前斩将的忌讳。”
“可惜,在我的军中,阵前斩将不是忌讳,欺上瞒下才是。”
“大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石浩抬起眼紧盯着他,伸手指着右边的残耳,“六年前,要不是老向拉了我一把,胡夏兵砍掉的就不是半个耳朵,而是我的半边脑袋。我要还他一条命,这次你放过他,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封峻注视着石浩,凝神思忖着。石浩在朔北军中多年,素来骁勇善战,从一员普通兵卒,出生入死爬到现在的位子,虽然才接管朔北军不久,却很得人心,军中死党众多。
如果封峻要想真正收服朔北军,那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设法收服石浩。
可是,这个先例一开,从此以后,军中讲人情不讲法度,令行禁止就成了一句空话。如果没有铜墙铁壁般的军纪,也就没有铜墙铁壁般的军队。
封峻想到这一层,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他再次注意到,在石浩紧缩的瞳孔中,隐隐闪现着鹰隼般的冷光。
对了,鹰——得饿着,要是喂饱了,也就飞走了。
封峻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向圭,说道:“军法无情,单是损兵折将,还罪不至死,他不该心存侥幸。”
“这么说来,大将军是不肯卖我这个人情?”石浩的脸色骤然一沉,眼神中透出凛然杀气。
封峻没有回答,朝帐外的几个亲兵一抬手,说道:“来人,拿下向圭和副都督,就地正法。”
“慢着!”石浩暴喝了一声,“噌”地拔刀出鞘。
“你要反了?!”顾良才疾步上前,挡在封峻面前,拔出腰刀直逼石浩的脖颈。
一时间,大帐内外寒光四射,站在帐外的朔北军将校,纷纷拔刀出鞘,将封峻等人团团围住,气氛霎时降至冰点,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封峻的目光越过顾良才的肩头,盯着石浩阴沉的脸。
双方一旦动手,绝不止中军大帐的几条人命这么简单,必然会引发两万陷阵营和一万五千朔北军的混战。
封峻在排营时刻意留了一手,将陷阵营的营盘扼住几处易守难攻的要冲,把朔北军的营盘分散排在中间和两翼,如果像现在这样,摸着黑仓促开战,朔北军讨不到便宜不说,甚至很可能全军覆没。
封峻注意到,石浩的嘴角渐渐绷紧了——对,石浩久经沙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那么,他会怎么做?难道用一万五千朔北军的命,来换向圭一个人?
封峻心中有了决议,便上前一步,将顾良才架在石浩脖子上的刀移开。
顾良才一怔,转过头神色惊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与顾良才交换了一个眼神,顾良才慢慢垂下了刀,站在他的旁边,一脸戒备地盯着石浩。
石浩见状,眉头渐渐皱紧了。他低头看着向圭,将拿在右手的刀换到左手,说道:“老向,这回你自己找死,我实在保不住你,这个,就当做给你送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