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的黄昏,十来辆运米的板车从小津门进入郁阳后,在夕阳中不疾不徐地来到城南裕中米店的仓库。
等到板车尽数运入仓库以后,米店张老板掀开其中一辆的粗麻盖布,元靖云从几个米袋垒起的间隙中勉力爬起来。
“多谢你。”元靖云从板车上下来,只觉浑身酸痛难忍,“请问送信的人去了吗?”
张老板一边朝外走去,一边对她说道:“送信的人早就去了,要不了多久就有回音了,我去让人给你拿点吃的。”
“有劳。”
等张老板走出去掩上了门,元靖云这才轻呼了一口气,站在仓库间的空地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稍稍活动着僵硬的手脚。
如今她虽然顺利回到郁阳,却仍是戴罪之身、孤立无援,元弘嘉身兼元氏宗主及尚书令,占尽了各方面的优势,而且,现在还不清楚他的计划,她仅仅凭借一种直觉,意识到元氏即将大祸临头……
突然,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元靖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却是戚澜风风火火地冲到她面前,满脸焦急,紧紧抓着她的臂膀。
戚澜杏眼圆瞪看着她,猛地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疯啦!你跑回来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帮你逃出去,你耍我啊?难道你这些天都躲在这儿?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你发什么愣啊,快说呀!”
元靖云听着戚澜噼里啪啦说了这一大通,根本插不上嘴,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以戚澜这样的急脾气,肯定一收到她的信就立刻赶来了,枉自她还特地在信中嘱咐,让她入夜后先去周边的商铺转转,然后再来这里,以免被人跟踪。
戚澜盯着她的左肩,眉头紧皱,问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元靖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觉自己左肩的衣料上,已经渗出了一点殷红的血迹,想必在路途中受了颠簸,伤口有些裂开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戚澜转身疾步走到仓门,关好后上了插栓,又返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要拉开她的衣领。
元靖云拦住她的手,说道:“这已经是旧伤了,不打紧。”
“怎么伤的?什么时候的事?”
元靖云转身坐在旁边垒起的米袋上,看着她说道:“我们先不说这个了,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你。”
戚澜叉着腰站到她面前,气鼓鼓瞪着她,说道:“问什么问,你这人做事就是这么乱七八糟,简直把人气得半死,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打你一顿。”
“那等我问完了再打。”元靖云捶了捶酸麻的双腿,略一思忖,仰头看她说道,“四叔的死因,仵作怎么说?”
“仵作判定,凶手是用一旁的绣枕捂住公公的口鼻致死,这也符合书梅的证词。”
“我想不通的是,单凭一个婢女的一面之词,陛下竟然这么快就定我了的罪。”
“不是一面之词,还有证物。”戚澜说道。
“证物?”元靖云暗暗一惊,“有什么证物?”
“他们在公公的房中发现了你的信。”
“我与四叔时常书信往来,这有什么稀奇。”
“其中有一封信,是八月二十五日下午递到临安王府的。公公看了发了好大的脾气,气得咳嗽不止,立刻差人叫你来见他。公公还因为病情加重了,又派人去宫里请了御医,这些事几个仆役和府兵都可以作证。”
“那封信上说的什么?”元靖云隐隐感觉到,似乎抓到了一点眉目。
“那封信好像是你的回信,信上说你扳倒了裴家有功,所以拒绝交还宗主令,要是他想过河拆桥,就别怪你不留情面。”
“这么说来,他们也是从这封信,判断四叔此前对我不满,想罢免我的宗主之位?”
“对。”
元靖云略一思索,又问道:“那个送信的人找到了吗?确实是我府上的人?”
“没有找到。”
“陛下也是因为这封信,才定了我的罪?”
“陛下一开始也不相信,另外找人验看过,确实是你的字迹和句法,连用纸用墨都一模一样。”
元靖云垂下眼帘,凝神思忖着。
以陛下优柔寡断的性子来说,就算证据确凿,原本也不会这么快定罪,必然是迫于宗室和朝中的压力。裴家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她扳倒了裴家,多少人对她恨之入骨,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那封信自然是伪造的,看样子,四叔收到信的事却是真的。可是,四叔从未提过让她交出宗主令的事,如果四叔贸然看到她这封回信,应该感到莫名其妙才对,为什么会发怒?
对了!元靖云这才恍然大悟,原因很简单,四叔看到的信和这封定罪的信,根本不是同一封,元弘嘉既然有本事安排书梅作伪证,让她偷换一封信自然易如反掌。
元靖云想起这出,几乎不敢抱太高的期望,又问戚澜:“那个书梅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