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热的天,济阳王府的后堂却是一片凉爽。
元弘嘉坐在独榻上,身穿一套绣着竹纹的月白色绸衣,浓密的乌发束着玉冠,他手中摇着折扇,慢慢饮着一壶凉茶,身旁铜箱里放着的巨大冰块,散发出阵阵凉气,驱散了窗外浓重的暑气。
裴沐柔站在门边,没有走进去,她穿的不是往常的绸缎襦裙,而是一身细布做的及膝褶绔,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裹。
裴沐柔怯生生地看着元弘嘉风姿俊逸的背影,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弘嘉,我要走了。”
元弘嘉端起茶饮了一口,没有回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裴沐柔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时候就应该乖乖闭嘴,否则他又要嫌她烦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还是决定把想说的全部说出来。
“爹爹和弟弟们都死了,我要跟着其他人流放到很远的地方,以后就……就再也没有人来烦你了。”
“你父亲不听我的劝,自取灭亡。”元弘嘉冷冷说道,仍旧背对着她。
“嗯……你们说的事,我是不太懂——”
“不懂就闭嘴。”元弘嘉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
裴沐柔挨了训,心里更加难受。她沉默了一阵,又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说的是,这两年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虽然想让你的心情也好一些,可是我很笨,经常做不好事情,又惹你生气……”
裴沐柔咽了口唾沫,竭力忍住喉头的哽咽,捏紧了手里的包裹,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再开口时,还是带了几分哭腔:“我只是……我只是太喜欢弘嘉了,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说到这,裴沐柔嘴一撇,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她用手胡乱擦着,尽量小声地抽泣,知道他讨厌她哭。
可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她还是忍不住,呜咽着哭出了声。
“吵死了。”果然,元弘嘉发火了,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对……对不起……我马上……就走……”她已经泣不成声,拖着那个包裹,抽抽搭搭地往外走去。
“站住!”
裴沐柔吓了一大跳,又乖乖地站在原地。她的双眼全被泪水糊住,什么也看不清。她抬起袖子擦了眼泪,发现弘嘉已经走了出来,那双寒潭般幽深的眼睛看着她,他冷冷说道:
“你听着,要是有人来抓你,别傻乎乎跟着走,等我回来。”
说完,元弘嘉不再看她,径直向外走去。
裴沐柔一时也不太明白,可是既然弘嘉说了让她等,那她就会乖乖等着他回来。
?
元弘嘉顶着烈日,骑马走了好一段,终于停了下来。他刚一下马,就门房里仆役接过他手中的缰绳,要帮他拴马。
马拴好了,元弘嘉却没往里面走,就站在日头下,任凭额上热出了一层汗,还皱着眉在想事情。他所踟躇的,自然就是到底进不进去。
有那么一阵,他打定了主意,干脆还是回去,便要去牵马,可没走两步,他又停了下来。那仆役看他这样行动古怪,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帮他通传,便陪他在这日头下干晒着。
过了好一会儿,元弘嘉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叹了一口气。那仆役见状自然也就懂了,便立刻进去为他通传。一会儿工夫,元弘嘉便在客厅里,见到了这所宅邸的主人。
“真是稀客呀。”元靖云看着他,颇有几分惊奇。
元弘嘉仍旧冷着那张俊美的脸,盯着她,似乎没想好怎么开口。元靖云也不急,让婢女给他上了茶,自己也端起茶杯闲闲喝着。
“关于裴沐柔。”元弘嘉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艰难地挤出了这几个字。
“裴沐柔怎么了?”元靖云一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她的父亲弟弟都伏诛,她作为女眷,流放三千里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谁不知道,流放路上死一大半,到流放地又死一大半,一年过去,十个剩不下一个。”
“这么说来,你是要给裴沐柔求情了?”
元弘嘉脸色一沉,没有说话。
“弘嘉,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元靖云神色微微一凛,“你忘了,当初我为着驸马来求你的时候,你可没有顾念我的身份。”
元弘嘉的表情霎时冷了下来,知道她要翻旧账,便默在那里。
“那时我为驸马求情,可是让出了尚书台。如今,你要给你的王妃求情,难不成也要这样?”
听她提及“尚书台”,元弘嘉脸色一变,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绝无可能。”便蓦地站起身要走。
“等等,”元靖云又叫住他,“我不过随口一说,又不是真要你拿尚书令来换。”
元弘嘉闻言,心不甘情不愿地叹了口气,便又冷着脸,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
元靖云端起茶喝了一口,闲闲说道:“说起来,你几次三番要杀我——”
“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元弘嘉冷冷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