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有云:
“以一击十,莫善于厄;以十击百,莫善于险;以千击万,莫善于阻。”
封峻朝天射出一支鸣镝箭后,随着凄厉的哨声破空而过,两边山上埋伏的两千名一等射手,人人手中三箭搭弓,形成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雨,冷酷无情地落在漳鹿谷中两万多名建州骑兵身上。
这个地方,已经到了漳鹿谷的中部,比谷口的位置更加狭窄。
封峻发令后,立刻带着数百人调转马头。这样的宽度,数百人掉头尚且勉强,再加上谷中树木丛生,原本就前后拥堵的建州军,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更加周转不开、挪腾艰难,大多成了山上伏兵的活靶子。
封峻忍着锐痛,将胸口上插着的雕翎箭从两当甲上拔下,箭头上沾了些血迹。裴泰臂力的确惊人,即便他事先在铠甲内穿了锁子甲,强大的贯通力还是将锁子甲的碎片冲击得嵌进皮肉中,震得他跌落坠马。
没想到,这倒无形中帮了他大忙,让裴泰深信他溃败撤退,以此将复仇心切的裴泰,引入了这“以千击万”的狭窄阻地。
按照计划,裴泰这支大军进入漳鹿谷以后,顾良才的后军就已经将谷口封锁,在他们的前后夹击、以及两边山谷的高处压制下,这两万多建州军,如今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要知道,树木丛茂之地,涧谷山阜之地,历来都是骑兵的败地、死地。
此时,一个建州军将校带着一队人马企图突围,踏着无数同伴的尸体,正朝封峻这边驰来,他刚抽箭搭弓,就被封峻一箭射死。在他身后的这队人马,也难逃此宿命,被围堵的陷阵营军士射倒,纷纷中箭坠马,又被后面驰来的同伴踩在蹄下。
一轮又一轮。
封峻手中的黑漆弓箭无虚发,发力时胸前的箭伤传来一阵阵锐痛,伤口洇出的血慢慢浸湿了衣襟。
黑漆弓的弓弦铮铮作响,每弹一声,就有一个敌军命丧黄泉,封峻强迫自己只看敌军的身形,不要去看他们的面貌。
这是封峻效命了十年的建州铁骑,这些曾与他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战友中,有些人跟他有过节,有些人跟他喝过酒,还有些人跟他关系不错。
昔日的战友,成了如今的敌人,他不想在放弦杀人的一瞬间,辨认出他们是谁。
此情此景中,封峻愤然发现,他又想起了裴修言。当初杀裴修言时,他感受到的那种近乎软弱的刺痛,令他每每一想起来,都有些憎恨自己。
他厌恶这种软弱,也厌恶这种刺痛。
经过那两年的朝夕相处,封峻深知裴修言行事风格狠辣果断,如果当时裴修言处在他的位子,同样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他。
想清楚这一点后,封峻试着让自己的心变得更加冷硬——战场上刀枪无眼,两军对垒中,本就应该六亲不认。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不敢辨认自己杀死的人。
封峻看着眼前血光四溅的战场,看着那些死在陷阵营箭下、没有面貌的敌军,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越来越清醒地意识到——
所谓杀伐之路,必将是一条孤绝之路。
?
此时,这场漳鹿谷中的围杀,已经进入了尾声。
封峻骑着马,踏过谷中层层叠叠、人马交错的建州军尸体,有些还未断气的,会被清扫战场的陷阵营军士补上一刀。
封峻直视前方,眼中只有一张赤色的主帅大纛。这张代表着军魂的大纛,被随意地扔在地上,人马践踏后显得凌乱脏污,早已没有了“三军司命”的凛然威风。
在它不远处,裴泰靠坐在一匹马尸旁边,身上多处中箭,口鼻有鲜血涌出。
封峻勒着马,缓步轻蹄来到裴泰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败军之帅。
裴泰被喉中的血呛咳了一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道:“封峻,你从前在本帅帐下听令,本帅的确小看了你。”
“见识过裴帅统领建州铁骑的手段,我才组建了陷阵营。”
“哈哈哈……真是青出于蓝。”裴泰喉中的血咕噜作响,又呛了一下,“我裴家三父子,倒让你这竖子成名。”
“或许是天命。”封峻冷冷答道。
“对!”裴泰挣扎着坐起来,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眼中燃起熊熊怒火,“截断粮道、以逸待劳、引忿兵、入阻地,这是天要亡我!”
封峻冷笑一声,镇定地拔出了腰刀,说道:“亡你的不是天,是我。”
?
漳鹿坪的旷野上,一个骑在马上的将校,警觉地注视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