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官职?”
“尚书令史。”
“八品小吏而已,不是士族。”
“的确,”元靖云眉头紧蹙,心中愤然,“他只是个普通读书人,如今却因我家破人亡、身陷囹圄,我怎能不救他?”
“你不要一错再错,”元昊面色一沉,“之前我就力劝你放弃封峻,保留尚书台,再从长计议。”
“四叔一日连发三封信,真是受宠若惊。”
“三封信又如何?还不是拦不住你!”元昊隐隐有了怒容,“你放不下驸马,也就罢了。如今你输了尚书令,有人摆明了清理门户,要肃清你的党羽,步临渊这一遭,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可我做不到。”
“你知道外面说得有多难听?”
“无非是说我与步临渊通奸,秽乱宫闱罢了。”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元昊长叹一声,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就算你行得正,也要考虑皇室的颜面。”
“难道我不救步临渊,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最起码不要再落人口实。”
“今日他们污蔑我通奸,我便不救步临渊。以后他们再污蔑我别的,难道我又要任由他们摆布?”
“我简直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你身为一个女子,难道真的不在乎自己的名节?”
“名节?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少人被这两个字捆住了手脚,失掉了敢为天下先的血性。”元靖云直起身,看着元昊凛然正色道,“百余年前太宗皇帝建国,靠的不是名节,而是弑君篡位,可如今还有谁记得?只有皇家宗庙里的歌功颂德,还有史书上的粉饰太平。”
“你……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元昊大惊失色,端着茶杯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然而还不到百年,我大宣就偏安一隅,给胡夏人让出了半壁江山。如今裴家骄横跋扈,军政都压着一头,元氏处处畏避忍让,还谈得上什么颜面?又有什么名节可言?”
“你住口!”
“倘若太宗皇帝在天有灵,看到子孙后代这般伏低做小,不知作何感想。”
“你!”元昊不禁勃然大怒,指着她说道,“你应该明白,我有意栽培你,如今你失了尚书台,只有成为宗主,才能东山再起。可是当宗主的首要条件,便是事事以元氏为重,你这样意气用事、任性妄为,我不妨直说:要么,你不再插手步临渊的事,要么,就别想当上宗主!”
“那我只好又让四叔失望了。”元靖云俯身一礼,起身告辞。
“你站住!”元昊怒喝一声,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拂到地上,摔得粉碎,“你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不做正确的事!”
“可惜,‘正确’的事,不一定是‘对’的事。”元靖云看了他一眼,又步履匆匆地转身踏入凛冽的寒风中。
?
十一月二十三,刚过午时,天阴沉得吓人。
元靖云端坐在马车中,袖中拢了个铜制手炉,暖烘烘的热气绕在指尖,可她的掌心却沁着冷汗。马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铁链碰撞的铿锵声,越来越近。
“你们带我去哪儿?”马车的门帘撩起,步临渊被推搡着进了车厢,见到她一愕,“公主?”
“你先坐下。”元靖云朝对面一指,马车开始缓缓朝前行进着。
“我们这是去哪儿?”步临渊面露不解,抓着手脚上的镣铐,坐到了她对面。
才半个多月不见,步临渊原本乌黑的头发已有几缕变白,脸上竟是一副万念俱灰的神情,额头上包裹了厚厚的纱布,还浸出了不少血渍。她心中一声叹息,步临渊生平最看重两样东西:一是名节,二是妻女。如今这杀妻案一出,他果然就要寻死。
“公主不该来的,那些人想要对付我,害我妻女、诬我死罪,只是连累了公主的名节。”
“真是一箭三雕的毒计,把脏水泼到我头上,我要是营救你,便坐实了这污名;我要是不管你,便眼睁睁看着他们除掉你。可惜,就算你死了,也不能证明我的清白,我这名节反正是保不住了。”
“属下该死,恳求公主不要插手此事,以免再受牵连。”步临渊对着她叩拜一礼,“去年小女染上重病,若非公主请来名医诊治,单凭我微薄的俸禄,只怕小女早就一命呜呼。可惜,公主的大恩大德,属下只有来世再报了。”
“你这人,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元靖云叹了一口气,蹙着眉看着他,“我问你,圣人说,‘君子与朋友交,不避死义。’这是什么意思?”
“朋友?”步临渊抬起头来,面露惊疑,“这话是说,君子对待朋友,不惜以身殉义。”
“元弘嘉执掌尚书台,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户,你作为我的左膀右臂,这才身陷冤狱。你既玷污了名节,又痛失妻女,你是受我连累,才家破人亡,我怎么能不管你。”
“可我实在是……”步临渊眼神黯淡无光,犹如一潭死水。
“我明白你心中的痛苦。倘若至亲至爱之人身死,便要共赴黄泉,那我已经死过两次了。”元靖云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顿,“可是,这样只会亲者痛、仇者快,于枉死者无益,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有翻身的机会。”
“这件事恐怕难以翻案,死罪难逃。”步临渊缓缓摇了摇头。
“那也未必,要想保住你的命,只有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步临渊面露狐疑。
“禁中。”元靖云定定看着他。所谓“禁中”,与尚书台办公的“宫中”不同,意指天子燕寝之地。
“禁中?我如何进得去?”步临渊先是一怔,随即大惊失色,“难道你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