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不像你说的。”元靖云心中蓦地一动,猜到了七八分。
“谁让你平日小瞧我。”元承光转过头看她,面有得色,“你跟戚家说了吗?”
“还没。”
“说不定戚家还不同意呢。”元承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洁的白牙,明显松了一口气。
元靖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道:“想什么呢,戚家肯定同意。”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就是知道。”
元承光一副彻底认命的样子,苦着脸走到一方描金花鸟围屏边,倒在她平日休息的软塌上,说道:“我昨晚值了夜,困得要死,饭好了叫我。”
元靖云看着他一笑,从一旁扯过一张薄薄的锦被,轻柔地盖在他身上。
?
十月初三,元靖云踏着清朗月色,回到府中。
连日来她都忙于承光的婚事,四叔身体抱恙,从纳采、问名、纳吉到纳征,大小事都由她忙前跑后,着实累得不轻。她来到上房,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径直穿过前堂,匆匆往后室走去。
忙了这些天,她才猛然想起,还没准备给承光和戚澜的新婚贺礼。她记得有一套金盖金托的玉碗,也不知合不合适,若是不好,这两天还得抽空去一趟岳宝斋,订制肯定来不及了,只能从成品里挑一套,只怕没有合意的。
元靖云不禁有些懊恼,在后室的多宝格和壁橱中胡乱翻找着。筹办他们的婚事,她都力求尽善尽美,偏要是自己送的贺礼不好,那才真是一桩憾事。
元靖云打开一个檀木书橱的下层,看到一只乌木制成的大匣子,眼前一亮。她小心翼翼取出来,放在几案上,取下嵌着金丝银线的匣盖,里面果然放着一对金盖金托的白玉碗,金碗托上镂着云纹,白玉碗上刻着两只鹣鹣;还有一对配套的金托玉爵,爵托上镂着海水纹,玉爵上刻着两条鲽鱼。
古书上说,鹣鹣仅有一翼,须两两并翼而飞,鲽鱼仅有一目,须两两并行而游;这鸟这鱼,恰恰寓意夫妻恩爱,形影不离,作为新婚贺礼,实在没有比这更合适的。
元靖云大大松了一口气,合上匣盖,只等改日给他们送去。她走出后室,来到分隔堂室的墙门前,刚要撩起珠帘,却吓了一跳——前堂里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个人,瘸着腿倚在立柱旁。
她心中有气,不愿与他打照面,便隔着墙门上莹白如玉的珠帘,冷冷问他:“有事吗?”
“上次的事,对不住。”
元靖云抿紧了嘴唇,没有答话。一想到当时的情形,她又觉脸上一阵滚烫,不禁羞愤难耐,所幸有珠帘挡着,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彼此倒少了几分尴尬。
“我那时说的混账话,你别放在心上。”
“谁说我放在心上?”她越发气恼,语气也急了几分,“说完了吗?”
封峻沉默着。
她隔着珠帘看着他,青白的月光和房中暖黄的灯光,一前一后交织在他身上。有那么一会儿,她感觉到他似乎想转身便走,但终究还是没有动。
“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他声音有些干涩。
元靖云一愕,抬头便看到他缠着纱布的左眼,这仿佛从混沌中撕开了一道口子,这才明白了几分。
那时,他在郁阳大狱不肯见她,既不是记恨,也不是恼怒,而是不愿她看到他那副样子。以他的脾性,宁可死,也断然不肯用身上的伤,博取她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怜悯。而那天她的主动示好,恰恰刺中了他这份自尊,难怪会那样生气。
念及此,她的心感到一阵柔软的刺痛,便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也软了几分,问他:“还有呢?”
封峻又沉默了下来。
元靖云微微侧了下头,想从珠帘莹光闪烁的间隙中看他,却仍然看不清他的神情。这个人真是,他到底在想什么?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焦躁,听他继续说道:
“你放心,我会继续帮你对付裴家。”
她听他莫名其妙提起这出,不禁轻咬住下唇,心中竟有些怨他,说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还有呢?”
封峻继续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他一手撑着立柱,转过身一瘸一拐慢慢朝门外走去。
这就要走?就这么几句?她暗暗一惊,想要伸出手撩开珠帘,却又停住了手,缓缓垂在身侧,心中一阵酸楚。她怔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怅然若失。
封峻走到门边,慢慢停下了脚步。他倚着门框,重重叹息了一声,似乎鼓起了好大的勇气,对她说道:
“与其到头来一场空,不如不要开始。”
她一听这番话,心弦不由得轻轻一颤,胸口慢慢胀满了热切的柔情。
话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怕她觉得亏欠他,他怕她只是利用他,他怕她一时兴起,他怕到头来一场空。
他已经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她还能怎么样呢?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撩开冰凉的珠帘,琉璃珠碰撞发出清越的轻响。她朝他慢慢走过去,走到门口,走到他面前,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他的腰。
她在他怀中仰起头来,柳眉轻蹙,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再敢推开我,我就杀了你。”
她脸颊滚烫,心砰砰狂跳,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回应。
他低头凝神看着她,眉头深锁,神情颇为严肃。作为回答,他伸出结实的双臂,紧紧揽住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