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元靖云轻轻摇了摇头,神色镇定地看着他,“你想的是,如今虽然受冤革职,将来多半还要回建州军,你不敢得罪裴茂,更没必要在我面前留下话柄。”
封峻心中暗暗一惊,又多了几分警觉,问道:“公主究竟有何目的,不妨直说。”
“我想邀你结盟,一同对付裴家。”元靖云眼中的愤恨,须臾间一闪而过。
他一怔,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郁阳街头巷尾的热议,说裴祯明酒后殴杀了她的面首,原来是为情郎报仇罢了。他看着她,不免生出几分轻视,说道:“草民如今无官无职,帮不上公主。”
“我知道,所以替你向陛下讨了份委任状,”元靖云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不过,你要先猜一猜委任的地点是哪里。”
“要是猜错了呢?”
“你即刻出宫,继续回家赋闲,就当从未见过我。”
“要是猜对了呢?”
“我会将这封敕命送到尚书省用印,交付各部抄发生效。”她把帛书一扬,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现在,凭本事来拿吧。”
封峻紧盯着她手上的帛书,凝神思忖起来。
鹤长谷之败,裴茂拉他当了替罪羊,受冤革职的滋味实在太憋屈,这三个月以来,他一直都在等朝廷重新起用他。可他心里也明白,鹤长谷突围时,裴茂被一个胡夏兵吓得尿了裤子,他在封峻面前出了丑,怕他说出去丢了脸面,就算他能重回建州军,只怕也要处处受裴茂打压,多半前途黯淡。
话说回来,反正他如今赋闲,探探她的虚实总归不吃亏。
委任的地点?当然不可能在建州,建州的军职任免都是裴家独断专行;也不会是昌州,昌州辛德义父子割据一方,已有数十载,历来不听朝廷调令。
除此之外,大宣还有四州、六十八郡、三百五十二县,这女人查过他的底细,必然知道他革职前是六品,如今想要拉拢他,开出的条件不会低于这个,县级武官最高不过七八品,州级武官早就被各方势力瓜分干净,那必然是六十八郡中的一郡了。
她要对付裴家……不,如果是我要对付裴家,会选择哪里入手……
他心中有了决议,把目光从帛书上移开,转而看着她,笃定地说了两个字:“朔北。”
“正是如此,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元靖云眼中陡然一亮,把帛书扔给他。
封峻伸手接住,打开一看,上面写的官职是:“授朔北都尉、鹰扬将军”。
“区区五品,就想要收买我为你卖命,恐怕还不够格。”他抬眼冷冷看着她,将帛书随手放在面前的几案上。
“这么说,你还是想回建州军?”她柳眉轻蹙,面有忧色。
封峻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也对,那位大公子会帮你,裴家权势滔天,谁不想去建州。”元靖云神色隐隐带着失落,语气却有几分嘲讽,“以你的才干,回到建州军再混十几二十年,倘若侥幸没死在战场,等到鬓发花白之时,别说五品,官拜四品也并非不可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封峻紧盯着她,正被她这话刺到痛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冰冷的怒意。
“你在建州军中待了十年,不会蠢得没注意到。”元靖云站起身,慢慢朝他走来。
“注意到什么?”封峻握紧了膝上的拳头。
“建州军四品以上的将领,全部出身士族。”元靖云走到他面前,伸手拿起几案上的帛书,居高临下看着他,“我原先以为,你不甘心被裴茂这种人踩在头上,看来我想错了。”
封峻抬起头,看着她逆光中窈窕的身影,猛然觉察到,她这是在故意激怒他,便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不止建州军,大宣建国以来,从未有过寒门武将官居四品以上。”
“那是因为他们没遇到我。”
“公主开出的条件也不过五品。”
“既然五品不够,那就一品吧。”元靖云在逆光中对他微微一笑。
“公主说的一品是……”封峻不禁一愕。
“正如你所想,当朝唯一的一品将军。”
“大将军?”
“我许诺:三年之内,让你官拜大将军。”
“三年?”封峻皱着眉看她,感到难以置信,“当今的裴大将军,无论门第、人望还是战功,都是一流,就连他也花了十一年才当上大将军。”
“正因为如此,有我助你,只用三年,把这样一顶一的裴大将军拉下马,还有谁敢跟你争这个位子?”元靖云看着他,眼中的光芒越发炽烈。
封峻没有答话,陷入剧烈的思索中。
如果答应她,势必会卷入宗室和士族的争斗,像他这样兵卒出身的寒门武将,没有背景和祖荫,全靠战功走到今天,一不留神就前功尽弃,要是跟着她蹚这趟浑水,别说革职罚俸,只怕性命都堪忧。
“现在,你怎么选?”她目光灼灼,将手中的帛书居高临下指着他的眉间,“是选择成为攀附强者的鹰犬,还是选择与我结盟,击败强者,借机成为更强者?”
封峻看着她和她手中的帛书,心跳渐渐加快了,如果不答应,难道真要碌碌无为地空等吗?他绝不甘心白白放过这样的机会。
显然,这女人也完全看透了这一点,开出了他难以拒绝的条件。可是,诱惑越大,越要保持警醒,这个提议有一个重大漏洞。
“公主这番说辞,确实诱人。可惜大将军的位子只有一个,或许公主就是靠这番说辞,四处撒网,收买多个武将,也未可知。”
“你自然是我唯一的盟友。”
“如何能够证明?”封峻毫不退让地紧盯着她。
元靖云转身走到自己的几案前,放下帛书,掀起几案上盖着的锦帕,露出一套酒具。
她拿起酒壶,气定神闲地往杯中倒酒。这个杯子样式颇为奇特,由一整块青白色玉料雕成,看起来是两个杯子相连对峙,实则两杯中间有孔相通,酒可从孔中互相流动。
“此为合卺杯。”元靖云端起杯子自饮了一口,随后定定看着他,“你我结盟的方式为联姻,不过有名无实,你的私事,我一概不问。从今往后,同进退共荣辱,只为扳倒裴家。”
封峻警觉地盯着她看了一阵,说道:“既然是盟友,彼此平起平坐,我只做愿意做的事,不会事事听命于你。”
“这是自然。”元靖云朝他举起合卺杯。
这下,封峻再无犹豫,站起身朝她走去,从她手中接过合卺杯,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星月黯淡,东方渐白,轻柔的晨曦透过朱门的镂花,斑驳洒在二人身上,驱散了耀章殿里的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