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兄妹俩便在百里初家住下。百里初之父名曰百里延,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他家原只有父子二人,如今见了这两个半大的孩子,一时十分喜欢,笑道:“只管把这里当自己家,不用担心别的,只莫嫌家中清苦才是。”
江天何笑应了,又郑重道谢,百里延只说不必,又道:“房屋小,只有一间客舍,给慕容小妹住罢,你和初儿睡一间,也方便他照看。”兄妹俩谢过。
是夜天朗月明,江天何侧头望着窗外月色,许久仍未入眠。身旁百里初呼吸平稳,似乎已睡着了,他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借着月光细细观察其额上金纹,愈看愈觉奇异,一时好奇心起,伸手便去碰。才触到眉心,百里初已睁眼道:“天生的。”
江天何讪讪地缩回手,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帮我?”
“为什么不帮?”百里初反问。
他想起白日在村中所见,一时感慨颇多,无话答言,半晌才道:“多谢。”
“你已说过一次,不必再说。”
江天何便笑一声,闭眸不语了。良久忽听百里初道:“你会用剑么?教我。”
他笑道:“好。”
第二日他便教百里初用剑。因他腿脚不便,只能以手比划招式略作讲解,又因顾虑叶门,只将平日惯用的招数教了,另讲些实战诀窍,所述比叶门剑法少了几分飘逸,多了三分狠绝。百里初极聪慧,一路学下来,竟半分未见阻滞,某些招式甚至比他用时更为凌厉。
他道:“你以前练过剑么?”
未及百里初答话,他父亲百里延已笑道:“他好奇心重,见什么都想学一学,往年村里偶有游侠路过,教了他些武艺,便常常练着。小哥见笑了。”
江天何笑道:“擅融他人招式化为己用,真好资质,我竟没有什么可教的,只一句勤加练习便罢了。日后若遇见,只怕你剑法还在我之上。”
百里初听了,身形一转,提着木剑便刺他,他拍着椅子起身,脚下也不动,只行云流水地抬剑格挡反攻,短短几息便交手十余招。江雪尧原在百里延身旁编花篮玩,听见声响便抬头看他们,恰见江天何持剑抵住百里初咽喉,笑道:“哥哥又带伤和人切磋,若被云霄哥哥知道,一定骂你。”
江天何收剑笑道:“雪儿可要替我保密。”又对百里初抱拳礼道:“承让。”
百里初只把他往椅上一推:“坐。”又自顾自练剑了。
百里延把手中活计忙完,走至江天何身旁道:“小哥试试这个可得用么?”他往他手中一看,原来是一根木拐,忙笑道:“多谢伯父。”
百里延便笑着让他走几步试试,又听路口有村妇唤道:“阿初在家么?我家丫头又爬树下不来了,还得你来帮忙。”
百里初应一声,放下木剑便去了,江天何拄杖跟过去,见他三五下便腾上了树,拎着小女孩往下一跳,稳稳落地。村妇忙谢他,又把小女孩耳朵一揪,指着一旁的江雪尧道:“你看人家多乖!”谁知江雪尧早瞧着热闹,也去爬树了。
趁他又去捉江雪尧,百里延对江天何笑道:“我平日忙,没什么时间管教他,少不得友邻帮忙照看几分。这孩子在村中长大,虽然看着不亲人,心地倒还善良。可惜平日没什么玩伴,年纪稍长的男子都被征去当兵了,姑娘们也都嫁得早,只留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守着。你与他年纪相仿,这些日子可多与他说几句话,也好让他不那么孤僻。”
江天何因早已将他视作好友,笑道:“自然。”
此后半月,他便时时与百里初或练剑或游玩,或帮着他家中做活,关系又近几分。两人都默契地不谈国事,亦不说日后联络,百里延问起时,也都巧妙地避开了。
这日江天何因自忖伤势已无大碍,又顾念军中不知他二人消息,便说动身回去,百里延及村人苦留不住,只好随他去了,百里初送行。
在村外取了军服换上,三人一路往东南行去,江天何数次让百里初回去,他皆不发一言,只默默跟着。因国界有军队把守,他三人仍旧绕北重山小路走,山间崎岖不平,百里初便背他一路,又身送至军营外,这才止步。
值守的士卒见他兄妹回来,忙去军中禀报,不多时耿云霄便大步奔来,唤道:“天何!雪儿妹妹!”
江雪尧笑应一声,奔过去便扑在他身上,他笑着一把接在怀中,走来看时,恰见江天何解下佩剑交予百里初,微笑道:“此剑赠你,保重。”
百里初默然接过,定定看了他半晌,只道:“谢了。”
耿云霄看了他一眼,又仔细查看江天何的腿伤,皱眉道:“怎么伤成这样?你和雪儿半月未归,元帅都快急疯了。”
他笑道:“在山中看见一只困兽,救它时摔的,已快痊愈了,没什么要紧。”
耿云霄便对百里初笑道:“便是你照看了他们这许久么?多谢。随我去帐中一坐罢,容我准备谢礼。”
百里初道一声“不必”,转身便走。他不知何故,正要去追,江天何已拉住他道:“随他去罢。”
他眯眼看了他背影片时,回头笑道:“那人是哪里人?改日有空了再去他家登门道谢罢。”
江天何笑道:“真不必了,他家位置偏僻,难得寻找,我也记不清路了。父亲果真极生气么?待会他若骂我,还得你多劝着才是。”
“我若劝了,只怕他连我一起骂。”耿云霄谑笑一声,不再管旁的,只扶着他往营寨走了。
将至寨门时,江天何往后回望原野,见百里初已然远去,身影在原野中仅余一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