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一片银白,似乎是终年未化的积雪,万籁皆被这片雪地吞噬,只有隐隐的呼吸声传入耳畔,身侧另有一道微弱的哭泣,不知是何人所发。他听了许久,渐渐辨出了那哭声的主人,神思顿时清明。
周身果然是一片山林雪地,他正伏在一名陌生少年的背上,视线随其步伐不断前行,先时听见的那道呼吸便出自少年口鼻。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女孩跟在他们身旁,一面走一面抹泪低泣。
他低声道:“雪儿。”
小女孩立即惊喜地抬头看他,含泪笑道:“哥哥!”又哽咽道:“我见你昏迷不醒,就去山下找人,刚好遇见这位哥哥,他说他村里有医师,可以为你治伤。”
背着他的少年稳稳向前走着,接道:“你小腿骨折,这些时日可在我家休养,不必着急回家。”
他先微笑道:“多谢。”又略辨认了方位,问道:“你家在山北么?”
少年默认。他亦沉默下来,许久未再开口。
他身着安国军服,旁人一眼便可辨认身份,而北重山以北乃定国国土,如今两国局势正紧,他并不愿与定国人有何交集。
下山路走了许久,渐渐可以望见远处村里的炊烟了。他看一眼身着便衣的江雪尧,对少年道:“我妹妹年纪尚小,还望只与村里人说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莫说与我的关系。”
江雪尧不解道:“为什么?”
他笑道:“先莫问,日后我解释给你听。”
少年听着他们言语,也不应声,又走了许久,在村外寻了个僻静处将他放下,道:“在此等我片刻。”
他点头应下,目送少年往村里走去,直到望不见他身影了,才对江雪尧低声道:“雪儿,你先躲起来。”
她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眨了又眨,仍不解道:“为什么?”
他将村口的界碑指与她看,道:“这里是重阴,定国辖土,你明白么?若与人起了冲突,我怕不能顾你。”
江雪尧随他手指望去,只见那界碑刻着三个大字:百里村,底下另有略小的“重阴”字样。她低头想了半晌,又嗒嗒地掉起泪来,泣道:“要不是我跑出军营,哥哥也不会追来,更不会摔伤……”
他摸着她的头,笑道:“下次可莫要乱跑了,父亲军务繁忙,不能时时看顾你,你还如此任性,不是让他平白担忧么?”
她好容易止住泪,又委屈道:“谁叫他凶我。明知道我不喜欢这里,还抓着我来,讨厌。”
江天何只摇头苦笑,又把随身的匕首放在她手中,催促道:“快走罢。若出什么事,只管往东南跑,回军营叫云霄哥哥来。”
她应下,悄悄往不远处柴垛去了。
又待了半刻,便见那少年只身回来,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他隐在暗处按剑不语,只探出半个头望着对方。那人再走近几分,他便看清了他所携之物原来是一身半新不旧的衣物。
少年把衣物递给他,也不问江雪尧去向,只道:“这是我的衣物,换上随我入村罢。”
他怔了半晌,抱拳笑道:“是我多虑了,无端揣测了你,抱歉。”
少年背过身不语,待他换好衣物,又将他卸下的军服藏好,俯身道:“上来。”
他伏在少年背上,才往柴垛看去,江雪尧已一路小跑过来,笑嘻嘻地跟在他二人身后了。
入了村庄,便见一片农田瓦舍,村中风气和乐淳朴,不时有路过的村人与少年笑道:“阿初回来了,这小哥和小妹是谁?”
百里初道:“路上遇见的旅人,受伤了,正要带他们去医师处。”
村人忙为他们带路,又问:“两兄妹叫什么?几岁了?家住哪里?”
江雪尧好奇地看着村人,又抬眼觑着江天何,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他已笑道:“我姓慕容,江阳人,今年十五岁,小妹九岁。”
村人又笑问了几句话,他皆随口答了,如此一路来到村医家中,村人又帮着将他安置在榻上,这才自去做活了。医师亦是个热心肠,先拿糖将江雪尧哄住,又细细为他治伤,一面手术一面劝慰道:“你年纪轻,身体又结实,好生休养一两月便会痊愈,日后不会有何影响,放心。”
他笑着谢了,将屋内扫视一圈,见桌椅器皿等皆十分简陋,便知其生活颇为清苦。他正犹豫安国货币在此不通,无法结付医疗费用,百里初已提着一篮蔬果放在门外,道:“劳烦医师费心了。”
医师只略看一眼,又低下头去,嗔道:“又拿这些来做什么?快收回去,和你父亲说,再送东西来,下回头疼了我不给他治。”
百里初只在门外端坐,见江雪尧蹲在地上拿小舂玩得正开心,便过去教她如何捣药。又陪她玩耍片刻,医师便出来道:“已没什么事了,记得隔天找我换药。这篮子怎么还没送回去?”
百里初只谢过他,往屋里背了江天何便走,医师呼唤不住,又把蔬果篮往江雪尧手中一塞,指着他背影笑道:“把这个还给他家去,你哥哥是客人,不用酬劳。”
她笑应一声“多谢阿伯”,蹦蹦跳跳地跟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