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尧回身答道:“初。他复姓百里,单名初。”
这夜噩梦繁复,前一刻她还与哥哥游戏玩笑,后一刻天地日月忽然变了颜色,四周尽是火焰与刀光。她想叫他一同逃走,刚抓起他手,便见那只大掌倏然变为森森白骨,抬头看时,无数刀枪利刃刺穿他身体,飞溅的鲜血将她一身白裙染为血红。
他悲怆地望着她,身影愈来愈远,她拼命想拉住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沉入那片厮杀与血光中去。四周火光愈来愈盛,喊杀声愈来愈烈,将她的哭喊淹没其中,再听不见半点声响。
绝望中,忽有人在她耳旁焦急呼唤:“姑娘,姑娘!”
她猛地惊醒,衬衣已被汗湿大半。
原来是个梦。
窗外秋阳正明,落叶在池面被风吹得悠悠旋动,一如往常。她刚要抚胸庆幸,忽想起那梦中之景已然变为现实,不由得更为悲痛,捂着脸不住流泪。
方才唤醒她的梅香并不敢多劝,只哽咽道:“姑娘,相府派人传话,说是战报到了,夫人已在堂屋见了,说让姑娘过去呢。”
江雪尧一抹眼泪,咬牙道:“我知道了。”说着便起身下床,连衣服也不及换,只随手拿了件外套披上便走。
才直堂屋门口,便听见柳丞相派来的心腹道:“……王上震怒,责令江元帅即刻回京,且命稽察院封锁搜查帅府,丞相力劝不得,只缓了稽察院行动,命我传话与夫人,速做准备。”
她心中一惊,忙迈入堂屋,只见柳月眉把手中茶盏往地下一摔,嗔目骂道:“昏聩!临阵换将乃大忌!碧玉公主一人在前线如何镇得住宁国大军?!”又冷笑道:“要查江府是么?好啊!尽管查!看他们能查出什么来!一国忠良竟遭如此对待,可笑可恨!”
相府心腹不敢多言,见江雪尧进来,便拱手道:“另有一话,黄老将军与孙少将已回京中,怕不多时便请命速查帅府,届时柳丞相再难劝阻。话已带到,在下便回去复命了。”说罢退步出门走了。
江雪尧见柳月眉伏在椅上气喘不已,忙上前扶住她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王上竟要召回父亲,还要搜查帅府?”
柳月眉好容易顺了气,将手中一纸抄写的战报递给她,道:“你自己看罢。”
她接过战报低头细看,怎知愈看愈心惊,及至最后已是骇异失色,颤声念道:“……细作畏罪自戕,骁骑将军江天何暗通敌国谋反不成,已伏诛副将耿云霄领兵叛乱,戮大将军孙宴及威虎卒三百,并叛军逃遁无踪……”
江雪尧堪堪念完,身体一晃,险些摔倒。
柳月眉道:“他们如何污蔑你哥哥,我便不说了。这战报发于九月十五凌晨,正是前日你回来那天,云儿如何一夜便带了你哥哥回来,他也不曾同你说过么?”
“母亲问不出,我自然更无法得知。”她攥着战报垂泪道,“报上说的细作难道是百里哥哥?他也已经……”
“没有。”门口忽然传来一道阴沉的男声,正是耿云霄。母女俩朝门口望去,只见他一身苍青布衣,手提泉婴直走进来,面色阴冷。
江雪尧抹泪道:“不是百里哥哥么?”
“是他,”他在两人身前站住脚,定定道,“但他不是细作,也没有死。”
她心中又喜又疑,欲开口再问,柳月眉已先道:“云儿,报上说你杀害同僚,可是实情?”
“是。”耿云霄不待她说话,已矮身单膝跪地,正跪在她摔碎的碗片上,颔首道,“侄儿自知已是戴罪之身,不愿牵连帅府,唯谢过元帅及夫人教养之恩。就此别过,盼夫人保重身体,勿为挂念。”
她没有料到似的圆瞪双眼,手指着他直喘气,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江雪尧泣道:“云霄哥哥……”
他跪毕起身,手中长枪顺势一划,已割下一角衣袍,转身便走。柳月眉厉声道:“你给我回来!”
耿云霄却步伐不停,她拍着椅子起身欲追,才走两步便失力跌坠,江雪尧忙扶住她道:“母亲!”又转头泣道:“云霄哥哥!”
他往后略略一望,见柳月眉无甚大碍,便又迈步而去。柳月眉堪堪站定,流泪道:“你要去哪儿?”
他并不回答,只冷冷往屋内一撇,眸中含了深深的悲怆与恨意。江雪尧又见这眼神,心中大惊,刚想起什么,回神看时,他已出了堂屋不见踪影。只柳月眉徒然凄声道:“回来,云儿!”
话音刚落,她已靠着江雪尧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