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从太后处得知了订婚的前后经过,一言未发,回宫中将自己反锁在寝宫内。众人都认为她是害羞,但春瑶知道宁国从不作这种小女儿之态,她不放心地在寝宫外候了一天。
第二日,宁国出来后面色平静无波,既无谈婚论嫁的羞涩,亦无对婚约的不满,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但她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皇兄召来审查科考试卷的礼部官员,要求夜以继日的再次查找,但一连又查了十几日,一干官员却仍查无头绪,不但李义山今年的试卷无影无踪,且科考的名录上亦没有他的名字,除此之外,所有人员的试卷全完好无误的存放着。礼部尚书只能向皇上奏明:这个李义山根本就没有参加过本次科考,问题只能出在他自己身上。
宁国勃然大怒,她痛斥了礼部尚书一番,礼部尚书只得喏喏连声再去调查。可他将调查的方向转向负责科考人官员时,被调查到的官员无一例外地将事情往几个此次事变中已故人员身上推,事情最后查到王宁澄身上就再也追查不下去了。礼部尚书无奈汇报给宁国,大致只不过是四个字“死无对证”。
宁国满心的期望化成一片寒凉,她早闻知在朝官员结党拉派,对不肯结党者倍受排斥,但李义山尚未入仕,谁竟如此刻意地设计陷害他?她只想为玉溪做这样一件事竟也不能!正心灰意冷之时,忽听宫人来报:“仇公公来了!”
宁国皱了皱眉,但现在既拿他无可奈何,还得与之周旋,遂淡淡道:“请进来吧。”意外的是仇士良居然毕恭毕敬行礼请安,宁国留心看他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皇兄就是被他温驯的外表蒙蔽才导致功败垂成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的成功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对权势的渴望让他早已酝酿了很久。仇士良看出文宗想消灭王守澄却顾忌朝中大臣结党徇私严重,因此有意地靠近文宗,果然让文宗认为他和王守澄的矛盾是个大好机会,遂利用他拉拢不少宫中势力,果断处决了王守澄,并想将他一并铲除。亏得他行事谨慎、反应迅速,牢牢把控住了禁军大权。
只是原以为令狐绢会跟自己同声共气,毕竟文宗灭了自己后多半也不会放过她的,但他将这个利害告知令狐绢后,令狐绢表面上深以为然,私下里却迅速将后宫之人结成一团,合力护持皇室。仇士良发现后却有些奈何她不得,这些宫女侍卫竟吃错了药似的全力拥护她,若不是自己控制住了禁军,几乎还辖制她不住。他也想设法灭了令狐绢,无奈她异常警醒,自己明里来暗里去搭进了不少亲信却屡屡失手,一个拼命逃回的亲信不胜后怕地说她“如有神助”。这话让他想起那日令狐绢奉命毒死王守澄,自己为防她失手带人悄悄包抄在外,他隔窗看见她不动声色地将一杯毒酒当着王守澄众多手下的面端给了他,而那素日阴险多疑的家伙竟乖乖地喝下,她当时的那份气度和胆量真让仇士良自愧不及。
他与现任魏博节度使早就来往密切,魏博节度使出身行伍,家世单薄,一向羡慕世家豪族,得势后迫切地想与世家联姻以提高其地位,早就托仇士良为其子在京中挑选一位名门闺秀。仇士良以前并不得势,魏博节度使又名声恶劣,哪有世家愿意与之联姻?那日玉溪进宫时仇士良看到宁国后眼睛突然一亮,此时朝中大臣仍处在惶恐之中,无人敢反驳自己,文宗内外无依正是最易掌控之时,只要魏博节度使恐吓几句,不怕不成功!哪料到还就真未成功!
这些时日各地官员频繁来京,而宁国竟趁自己无暇顾及之时频频插手朝中事务,约束宫中宦官,她遇事果断,持心公正,宽容待下,深得后宫诸人之心,她手下的宫女又耳目灵通,不象文宗帝后不将后宫之人放在眼中,故比他们倒更难以对付。这些天看着令狐綯与宁国订婚,就让他更加如梗在喉。
但仇士良岂是善罢甘休之人,听说宁国如今极为关注科举之事,很快便想出个一箭双雕的好计来。此时他一脸阿谀地望着宁国,见宁国对自己并无好感,他便很直接地步入了正题:“咱家听闻长公主在主持科场舞弊一事?”
宁国倒没想到他如此直接,笑道:“仇公公必是听错了,哪有什么科场舞弊之事?”她故作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偶听人抱怨朝廷科举严苛,想看看是否真有英才俊彦遗漏未举,尽力做到野无遗贤罢了。”
仇士良也哈哈一笑:“看来真是老奴听错了,这些该打的奴才都在传言长公主要将今岁科场舞弊一事彻查清楚,老奴吓了一跳,赶紧过来劝阻一下,长公主切莫再追查究下去了。”
他半阴半阳的话让宁国很不舒服,明白他话里有话,难道除了玉溪考卷遗失一事,此次科举考试中还有什么更令人惊骇的事?但仇士良此话倒提醒了她,如今朝局不宁,她本意只想追查玉溪的试卷,但如果被有心的人讹传,贸然掀起朝廷追查什么“科场舞弊”案的传闻,会造成朝廷上下多少官员的不安,纵使科举有弊但此时也不是查根究底的时机。宁国略一思索,笑道:“仇公公言重了,宁国从不闻科场舞弊之说,定是传言有误了。”
“哦,”仇士良佯作松了口气似的拍了拍胸口,“老奴这就放心了,不瞒长公主,老奴可真为附马爷捏着一把汗……,哎呀!打嘴!打嘴!”他仿佛才察觉自己嘴误,作势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宁国见他装疯卖傻地挑拨很是不悦,她何尝不明白令狐綯的学问如何,所以只是一笑,装作没听懂一般。
仇士良见她竟不追问下去,满心失望,索性倚老装傻,絮叨着宁国的订亲事宜,恭维了一番令狐家族的声势,宁国也不打断他,只淡淡地应两声,瞧他到底要说些什么。仇士良渐渐将话题转到令狐绢身上,说令狐女史何等了不得,宫中无人不敬服,又将令狐绢说得似乎神通广大,竟是久与王守澄勾结,在内把控后宫,在外结交朝廷……
宁国自然明白令狐绢并不是自己以前认为的天真烂漫,但仇士良口中说出来的令狐绢也并不是自己所认识的令狐绢,宫中纷争一直残酷,有时为了自保得罪人是常事。宁国并不以然,只心不在焉地听着。
仇士良见宁国毫不在意,仿佛说顺了嘴又一时失言:“就说科举一事吧,若不是女史,其兄长怎么可能跻身二甲之列?”
宁国觉得仇士良的中伤甚是牵强,令狐绢和自己一样身处深宫难以出入。单是查一份考卷自己尚且无力可施,令狐绢岂能有如此之能?况且科举之时,令狐绢一直在灵都观陪伴自己并未离开半步!她真的有些不耐烦仇士良的无聊挑拨了,眼睛看向一边笑了笑。
芷棋果然会意,不一会上前轻轻禀道:“公主,今日太后要公主前去看一下礼部拟定的单子,时辰到了。”
宁国佯作不耐烦地道:“哦,知道了。”她也不打断仇士良的话,竟直接懒懒地站起身来。
仇士良显然有些失望,他得到的信息让他以为宁国想整顿科举不公,不料宁国对此毫无兴趣,见宁国要走他也不能拦着,只得跟上宁国的脚步却又不甘心住嘴:“……就连那个乱党李义山也不知因甚被她销了功名……”
宁国猛然一惊陡然顿足,盯着仇士良道:“你说什么?”
仇士良得势时间短,宁国的事情他掌握不多,也并不知道上次进宫的玉溪道长就是李义山,只因李义山写的诗得罪了他,他念念不忘地想弄死此人,得知这个秘密时让他甚是开心,他只是无意中漏了句真话。不防宁国突然精神大振,他反而有些犹豫了。
宁国很快也笑了起来:“公公必是记错了!”这仇士良无端造谣也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令狐绢怎么可能做出这事呢!但仇士良显然已关注到李义山参加科举之事了,这次为他正名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了,她再也无心与仇士良周旋,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