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日,刘遇安都深居简出,尽量回避这些颇有身手的护卫,但八王府安插在各个客舱的护院又怎是吃素的,很快就发现了出众的刘遇安等人。只因未接到八王爷召见的信号,所以才按兵不动。
四日后,船开始驶入大名府辖地,这意味着船很快就会靠岸,大部分船客将在这里登陆。商人们登陆后会继续走陆路,北上至宋辽边境榷场。船上两队特殊的人马都在暗中较劲,看谁先沉不住气——先登陆者,势必会将己方信息暴露给对方。
钱暄认为,虽然己方早已暴露于对方的耳目之下,但仍应沉住气,大不了下一个渡口再下。刘遇安却认为,对方不见得完全掌握我方信息,船靠岸后,人们会争先恐后地登陆,届时人货拥挤,不如趁乱三人分头上岸,再汇合。
三人还未商量好,船已驶入渡口,缓缓靠岸。
一阵紧密的锣鼓声响起,船上开始沸腾。几日未见到陆地的人们纷纷涌上甲板,欢呼雀跃,一些艺高胆大的人甚至未等船靠岸下锚,就从甲板处飞身跃下,跳上栈桥,引来人群阵阵的惊呼声与掌声。
出人意料的,下船的队伍中很快就出现了客舱里的护卫,他们两人一组,抬着成组的箱子。细细一数,足足有十二人。未几,几个身姿显著的人相继进入刘遇安等人的视野——他们竟如此不加遮掩,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倒是令钱惟演十分意外。
三个人对视一眼,随即将目光看向栈桥。
钱惟演惊讶道:“领头的……竟然是八王爷赵元俨。”。自新皇登基、太后垂帘听政以来,八王爷对外宣称自己患有阳狂病,闭门不出。朝野上下都以为他短期内不会干政,却没想到他竟敢和小皇帝暗地通气。
“后面那个是八王爷的管家周游,汴京出了名的‘事事通’。中间的那名少年……”,钱惟演皱了皱眉:“八王爷的几个儿子里,只有赵允迪和赵允初是这个年龄,但是却都不像。”
刘遇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人正是那晚与他交手的少年。此刻,那名少年正颤颤巍巍地走在栈桥上——之所以是“颤颤巍巍”,是因为他双手攥拳,抬头挺胸直直地盯着渡口上的堤岸,简直是在一点点地挪步向前——若不是他身后那人将他向前推,以他的姿态,恐怕只有后退的!好不容易踏上渡口,刘遇安都替他松了口气。刘遇安的目光落在他的双手和侧脸上——少年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暗哑,侧脸的轮廓不甚分明,手掌不大,手指甚至可以说有些……纤细?
当“纤细”两个字浮入刘遇安头脑时,他习惯性微微闭上眼睛,回忆货仓那晚的打斗:暗器,火烛,并不高明的武功显然是经名师指点过的,力量不大的身躯,以及若有似无的……香味?刘遇安睁开眼睛,似乎恍然大悟,那晚“光明磊落”的打斗也渲染上了暧昧的味道。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爬上他的脸颊,但仅一瞬就消失了。
“少年后面紧跟着的是确实是皇上的内侍,但秦凤与崔世鹰素来低调,很少有人能分辨他们二人。”钱惟演和钱暄一直将目光锁定在赵元俨等人身上,并未察觉刘遇安一闪而过的异样。
“看那内侍的举止,似乎对那少年格外在意。”钱暄朝那边扬了扬下巴。
再次看过去,上了岸王若素一下子活了过来,似乎对岸上的一筐桔子感兴趣,正弓着身子翻看,秦凤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两人落后了赵元俨等人好几步。
“回去后定要好好探查这个少年的底细。”钱惟演像没有顾忌一般,当着刘遇安的面对钱暄说了这句话。他无非是想暗示刘遇安,自己是他的亲舅舅,刘遇安和钱家是可以走得更近的,但刘遇安像是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一样,不动声色。
钱惟演随父亲归顺大宋后,历代皇帝虽对他们礼待有加,并委以重任,但猜忌之心从未停止。
钱家人入朝后小心翼翼,努力经营各方关系。当年,钱家在刘美与刘娥两兄妹身上下了重注。钱家费尽各方人力财力,将还是平民的刘娥送进襄王府,又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刘美生下刘遇安。后来刘娥历经波折终于成为皇后,如今又成为执掌实权的太后,钱家终于借着妹妹和刘美的婚姻,和宫廷攀上了姻亲关系。但自从妹妹早逝后,钱刘两家的联姻终结。雪上加霜的是前年刘美病逝,钱刘两家唯一的血脉联系就只剩刘遇安了。
但刘遇安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并不在意,也没有表现过要与钱家人相互扶持的态度。唯一与他走得近的是太后,不过他进宫皆因太后召见,倒是未闻他主动进宫探望。
钱惟演也曾想过,或许是他年纪尚轻,不懂得人情世故。但每次见面,他都给自己少年老成的感觉。不仅心思缜密,不动声色,而且做事四平八稳,从未出现过意外。比如,夜探货仓那次,钱惟演总觉得刘遇安对他们父子说的话有所保留。但是不管怎样,钱家人都应该好好利用太后对他的喜爱,他终究是钱家人的血亲。
如今新皇登基太后掌权,随着皇上年龄增大,势必想夺权亲政,但太后自先皇时就已干政,朝中羽翼丰满,根基深厚,小皇帝想亲政绝非易事。此次宋辽边境不稳,太后无法安坐庙堂,派钱家父子和刘遇安以探亲名义前往涿州,正是钱家人向太后表明立场的最佳时候。
此时冒出个来历不明的人,而且出现在赵元俨的身边,让钱惟演感到无法掌控的不安。有皇帝亲信跟随,说明此人与禁中关系密切,自己宫中耳目众多,却从未接到过此人信息,小皇帝的深藏不露可见一斑。
钱惟演无奈地摇摇头:“这八王爷,倒是大大方方得很!”。
既然对方大张旗鼓地下船,想必对自己的身份早已明了。赵元俨多半是领了皇帝的命令,前往宋辽边境查探,庙堂上的二圣想法如出一辙,钱家人算是蹚进了这趟权力之争的浑水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