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同耑也丝毫听不进刘锡瑶的辩解,从身旁抄了一沓纸,纷纷落在疏影的头顶和肩上,飘得她身周都是。
“你若不说实话,老朽我便只能把这些人的证词当真,断不容姑娘在我侯府里待下去了。”
证词?
疏影和刘锡瑶同时在心里纳罕。
待疏影细看之后,这哪里还是不让她继续留在怀庸侯府,简直是要把人逼上绝路!
她拾起的第一张纸上写的是一名叫作姚柏杨的仵作的证词。他所验死者有两个,一位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妇人,另一位是刚刚出生几日的婴孩,二人是母子关系。
男婴口唇、面部发紫,并有肿胀,脖颈有掐痕,口鼻内无呕吐物,显然是被人扼住咽喉窒息而死。
妇人额部遭到钝器击打致命,死前有挣扎迹象,脸部、手臂、脖颈处有指甲抓痕,自身双手指甲内侧有一些粉黄颜色碎布屑。她死前身着水红短袄,缟色百褶裙,头发散乱覆面,衣襟上留有大片血迹。
下面就是姚柏杨的签字画押与手印,注明了一式二份,另一份交县衙留存。其他状纸应当也是如此。
第二份证词是侯府门房下人倪丰茂所作。上述谢疏影于正月十五日申正,着黄衣、戴一帷帽出侯府东偏门,登记下的缘由是回申屠府探亲,已经小侯爷陆淇允准于当日夜间亥时初刻归,彼时神情紧张,不见帷帽,而且衣上有污迹,随同丫鬟以身遮挡。
疏影自然知道自己当晚是进城去了,这一看就是凭空捏造出的言辞,也不知是哪个教他如此胡说。
刘锡瑶拿着第三份证词,突然瞪大了双眼,万分惊恐、不敢相信地望着疏影。
“长乐丙戌年,正月十三日夜,谢疏影交代我准备上元节回申屠府探亲所需节礼。同时我二人得知先世子通房聂氏”
那两个死者,居然是聂氏和她的孩子!
“于正月初十产下一子。此子乃先世子唯一后嗣,谢疏影理应将其收养。然她言,聂氏贱人”
读到这里,疏影猛地倒了一口气。纵然聂氏行为无耻至极,她也断断不可能用这样粗鄙的字眼辱骂这个女人。今天还是她此生第一回说出“贱人”二字,只觉得别扭非常。
“有害我之心,必不会交出小儿,危及我在侯府之中的地位,我须早日将聂氏除去,以绝后患便定于上元当日出门之际,前往聂氏所在山庄。
“正月十五亥初二刻,谢疏影返侯府千灵院,面容惊惧,衣衫散乱沾有血污,言其与聂氏争执之间用屋门边铁锹三击对方头部。聂氏倒地,探鼻息已无,双目圆睁,模样可怕。
“后听婴儿不住啼哭,恐惹来邻舍问询,便将其扼死我整理谢疏影衣物时发现粉黄袄衣袖被人抓破,帷帽丢失”
下面落款,安月。
字是疏影一笔一划教给她的行草。安月一笔一划地还给了旧主。
“影姑娘,你若有什么要分辩,尽可向我诉说实情,老朽自不会偏听偏信。”陆同耑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命案司空见惯,神态如常。
她上元节出门时的确穿着一件粉黄的袄子,不过那是陆淇给她准备的。安月那两日一直在千灵院,未曾到过温泉,又是从何得知呢?
如果她说出实话,让当时一直跟着她的小梅作证,那这不能见光的事迹便要大白于世,她就要遭万人唾弃,身败名裂,对一个闺阁女子而言,已经与死无异
刘锡瑶捂住肚子,向侯爷哭道:“侯爷,侄媳不相信影姑娘能做出这些事来!她平日多温顺善良,大家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事情难道不会是他人有意陷害吗?还请侯爷明察!”
陆同耑指了指炕上对面的位置,轻缓宽慰道:“阿瑶,你快坐下说话,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姑父已经给影姑娘分说的机会了,她若能拿出其他证据来反驳这些证词,姑父当然能饶过她。”
刘锡瑶握着疏影的肩膀,两行清泪止不住地流淌,“妹妹,你快说句话呀!这事情不是真的吧?要是你有什么不方便对侯爷直说的话,你就先对我说,我再转达,好不好?”
疏影手下抓着状纸,用力揉成了团。她凝望着刘锡瑶的眼睛,摇了摇头。
陆同耑切断了她的所有退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在怀庸侯府留下了,此刻所有的争辩都是徒劳。
“我若答应离开呢?”她咬牙。
“兰陵唐氏,令堂的亲兄弟家还有你的一位表兄,叫作唐多福的,如今二十岁尚未娶亲,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姑娘是贤孝女子,自愿下堂,我怀庸侯自然为你背书,给你说定了这门亲事。”陆同耑用指节扣了几下桌案,“你在金陵的案子,也能一笔勾销。”
昔日赵记果子铺东家口中所言的贵人,谢疏影的母家亲眷,便是他们。原来这“贵”不在锦上添花的富贵,而是雪中送炭的情贵。
刘锡瑶在疏影身侧跪下,“侯爷!姑父!”
“你起来!”
陆同耑终于发怒,滔天巨浪般的声音震得刘锡瑶再也不敢多求一句情,窗外雀鸟拍翅惊飞。
疏影只觉膝下砖地冰冷刺骨,激得腹中绞痛,自己浑身上下似被霜冻,已经失去了最后一点人间的温度。
“谢侯爷美意成全。请侯爷替我转达家父,女儿会随他一同返回兰陵,等待与唐家完婚。此七月来,承蒙侯爷照拂,谢疏影苟安于世,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定以死生相报。”
她为以后的平安相生,为自己所爱和所爱自己,彻底放弃了当初立志追求的一切。
这就是陆淇曾道,一个弱者妄图保护他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为他人所吞噬吧。
今天,她终于懂了。
赔上全部美好光明的期待,却真相、前程、归宿,样样落空。
刘锡瑶等疏影磕完三个头,扶着她艰难地站立起来。她像抓握着一根悬崖边的藤条,紧紧抱住这只手臂不放。刘锡瑶以为她不舍得离开,但疏影没有不舍,只是全身只能靠这一口气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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