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同端通传她,上回还是在刚进府时。湖心亭里的一番嘱托,一支莲花,到现在还是萦绕心头抹煞不掉。
梨落料定了不会是好事,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刘锡瑶,希望三奶奶可以帮着姑娘推脱。
刘锡瑶管着内宅诸事,可她在侯爷面前也是人微言轻,更别提帮疏影找理由拖着她不去。
“侯爷对我们仁慈,一定没事的,顶多是交代两句话的事情。你若害怕,我陪着你去吧。”刘锡瑶先站起来整了整衣裙,随后和梨落一道给她换上春衣,重理了发髻,仍旧把手炉给她抱着。
这时疏影的身子才开始颤抖。陆同端肯定是知道了那件事,才会传召她亲自去。
来传话的人正是侯爷跟前的小厮冯九,他与梨落熟识,必然不会假作惊恐之状来哄骗她们。这事,大了。
她未曾去过陆同端的院子。正院原来是侯爷和夫人的居所,大刘氏亡故后,便没人再敢去触碰他们的往事,大家就渐渐去得少了。陆同端也会另寻他处谒见别人,不让人打扰夫人的安宁。
可是今天,他偏要让谢疏影到正院见他。
正院比其他院子大许多倍,据说里头五脏俱全,就像个平常富贵人家住的小宅子。
院后的七层宝塔,便是陆同端曾经指给她看的那一座,太祖所赐、能平天下的翊青剑就在那里。这是大周对怀庸侯最高的嘉奖。
刘锡瑶和疏影的丫鬟都留在院门外不得进入,她们两个便相互搀扶着,慢慢跟着冯九的引导走。
旸山东北角上那处温水汤泉也是陆同端专门为大刘氏所辟,与此处景色同样怡人。只不过那时候疏影看到的是冬景,此刻正院里是一派浓郁的春色。
前院里有蔷薇架,有紫藤架,有荷花缸,有枇杷树,间以奇崛的太湖石和数株珍贵的罗汉松,格局又开阔,小小千灵院根本无法与此处相比。
穿过垂花门才是内院。院中引了一条山涧,水流清澈,蜿蜒着横穿过院子,从南边出去。水边有一石台,四石凳,周围环绕着假山藤萝以及各式花草。百转回廊,高低错落,与院后浮屠和青山相映成趣,仿佛仙人居。
她们两个是侯府的媳妇,但都没有来过,连刘锡瑶都看呆了眼睛。即便刘家作为前朝后人,以前曾经享有皇室的尊贵,府中华丽景致也不及侯府正院的一分。
目睹此景,疏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暗藏在温泉后的那座院落,其富丽豪华,倒与正院相似。难道那边也曾是大刘氏的居所吗?后来为什么又易主于陆淇这位庶子呢?
内院中花草间的羊肠小道由各色雨花石铺成,每隔几步便有纯白卵石拼出的莲花图案,取的应是步步生莲之意。刘锡瑶见了这些莲花图案,对某件事情恍然大悟。
踩过九朵莲花,就到了正屋门下。冯九通报道:“侯爷,三奶奶带着影姑娘一道来了。”
陆同端正坐在南边月洞下,半开的窗户里传出沧桑的声音:“怜儿,她来了……”
怜儿?
疏影心中忽的“咯噔”一下。按说就连侧室杜若都无法进入的内院,怎可能会有一个叫怜儿的女人在?
再看刘锡瑶,倒是面色平静,略带哀伤,但总没有疑虑的神色。
这个怜儿,他们都认得。
“请二位进来吧。”侯爷又说一声。这才是疏影所熟悉的陆同端,声如洪钟,甚至有些叫人胆寒。
冯九打了帘子让刘锡瑶和疏影进去。
屋内大体格局与侯府其他房无大不同,却也奢华了不少。并且,这里的陈设竟然和杜若所在的芳汀极为类似,就更令人疑惑。
大约陆同端不喜香料,三人身周只有清幽花香萦绕。他坐于窗下,面前是官窑的青花六棱瓶,瓶上绘着榴花与石榴果,釉层莹润透光。
侯爷手中捧着几枝从院里花树上折下的早樱,剪去叶片后,一枝一枝插进青花瓶。
戎马半生,他的手心有一层厚厚的老茧,手背上的经络仿佛缠绕树枝的枯藤,隐约泛着淡绿色。而他现在却在专心地侍弄花草,毫无当年手握重权的逼人气势,不认得的人只怕要把他认作哪家寻常老叟。
三枝花插好后,陆同端离远了些欣赏。余光里可以看见疏影如花的年轻面容。这副容颜没有旧年夏日的明媚,笼罩着惨白的愁绪。
屋里没有旁人,那一声“怜儿”,究竟唤的是谁人?
“影姑娘,你瞧这樱花如何啊?”陆同端先打破寂静。
他语气平和,就像是慈祥的老家翁与小辈拉扯家常事。
疏影努力压抑内心的紧张,“宿露发清香,初阳动暄妍。此花虽似皑皑白雪,却有胭脂香气。侯爷好雅兴,春窗下赏樱,乃是人间清欢。”
“清欢背后尽是苦涩。须知那再美丽的花,也有残败凋零的一天……你爹爹近日快到金陵地界了,随他一起回家去吧。”
疏影听到父亲的消息,不禁攥紧袖中双手。“小女不愿回去。”
“哦?我侯府里这样好玩,竟能够让姑娘恋恋不舍?还是姑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事,连回家都不肯?”
陆同端语带机锋,浑浊的双眼突然明亮起来。
“非是侯府何人何事令我留恋。侯爷可还记得当时小女的承诺?小女是为了这个家的安宁才留下来……”疏影的声音越来越小。
“为了这个家的安宁?”陆同端不等她说完,便打断道,“平静为安,稳定为宁。影姑娘你细细思量,自从你去年七月来到侯府,这里哪一日平、哪一日静、哪一日稳、哪一日定?”
虽然不是狠厉的责骂,那滔滔气焰也逼得疏影不得不屈膝跪下。
原本他允许谢疏影进府,就是为了让陆淇稳稳当当接替陆澄的世子之位,将来再承袭他的爵位,不让旁支族人相争得利。
如今却是一副从未预料到的局面。那小儿居然满心里除了谢疏影就没有别人,为了一己私欲,就要反过来算计他、推翻他,要毁掉他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从刀山血海里挣来的家业!
刘锡瑶不明所以,可从未见侯爷如此苛待过家人,便求情说:“侯爷,这些都不怪影姑娘啊!”
影到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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