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辞睁开了双眼,入目的却不是自己小卧内那熟悉的咖啡色的天花板,而是万籁俱没的冷寂与浓重的漆黑。
陈腐的土味和清楚可闻的血锈气弥漫在空中,又让冷寂多了些许不安的意味。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用臂肘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然而神经的指令失去了效用,他仍然只能躺在一处冰冷且凹凸不平的物事上。
黎辞此刻的状况,比全身瘫痪的病人还要糟糕。
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好像一个附着在肉体上的无助幽灵,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五感传来的一切讯息。
他无法控制身体上的任何一处肌肉群,无法站起身来,去探查这陌生的一切。
他不明白自己刚才是如何睁开眼睛的。
“是那个黑伞男做的吗?”
“抑或与其有关的势力?”
黎辞努力去感知自己身体的存在,并思索着任何有可能造成自己当下困境的原因,于是一个戴着宽檐礼帽和纯白面具,手持黑色雨伞的男人身影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黑伞男在黎辞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因为三天前他正在忒弥亚湖一处偏僻水湾写生时,那个男人凭空出现在了他的画板前,并将雨伞尖锐的伞尖,刺向他的喉咙。
黎辞确信,黑伞男想要他的性命。
当时作为一名三流画师的黎辞在杀意实质般的压迫下根本无法动弹分毫,那一刻时间的流速似乎被放缓,他可以看到伞尖一点点迫近,一点点迫近自己的脖颈。
即使伞尖还在半空中,黎辞已却已经感觉得到,自己的脖颈好像正在被贯穿,温热的鲜血正在汩汩流出,将衬衫的领口,染出鲜艳的色彩。
但被刺出的黑伞停住了,在未实际贯穿黎辞脖颈的时候停在了半空中,黎辞可以看到,对方手中的伞在颤抖。
“ΑΝΑΓΚΗ……”
纯白的面具下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以咏叹的语调念出一个古老且意义不明的词语。
然后他又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瘫软在画板前的黎辞。
恐惧在黑暗中悄然滋生,黎辞睁着眼,无比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一个在过度惊吓后诞生的噩梦。
但那透过身体直接作用于他意识的深沉黑暗,却将真实的概念印在了他的灵魂上,五感传来的一切也证明着当前情况的真实不虚。
这并不是做梦。
那场惊吓后黎辞在家里躺了三天,整整一天的沉睡后是两天的无所适从与焦躁,他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好像这样做可以淡化那一段记忆。
但他越是逃避,那段记忆越是深刻,到最后每一处细节几乎纤毫毕现。
他忘不掉了。
黎辞没有去寻找联盟警察的帮助,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亲人朋友,他只是一个人躺在租赁的房子里,呆呆地望着家里的天花板。
黑伞男让他逼近死亡,同时也为黎辞展示了另一个他二十三年来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因为几乎在黑伞男消失的同时,他也看到了一只千眼怪物惊鸿一瞥的虚影。
黎辞逃避了三天,但也只是三天,眼下的困境便是那未知漩涡对他逃避作出的回应。
他努力地感知着身体,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因他的意志而改变,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中他等来的并非自由行动的能力,而是自本来静寂的黑暗中发出的声响。
那是纯粹的骨节摩擦所发出的声音,艰涩、沉闷,“吱呀”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