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往年间的这个时候,田埂里满是弓着背忙碌的身影,但今年,整个大地像一个垂死的老人,张着干裂的嘴唇望着天空,祈求甘露的降临。
从漯阴县城往禹乡城来的官道上,有两个黑影由远及近,欢笑声和争执声也随着午后的微风吹出去很远。这是两个刚从县校里下学回乡的少年,都骑着高头大马,一匹棕红色,一匹灰黑色。两个少年看上去年纪都不大,尚未束发,不过已经是仪表堂堂,身体也十分健硕,一看便知是哪个富家的子弟。
“阿宁,你的一万将士已被我团团围住,这一仗终究是你输了!”骑着红马的少年抚掌大笑,似乎完成了一件极为了不得的事情。
被唤作阿宁的,是禹乡啬夫赵苛的独子赵宁,虽然此刻被另一名少年嘲笑,却丝毫没有愤怒的意思,反而用手轻轻拍拍马脖子,反笑起来:“阿朗,你似乎忘了,我中军只有千将士,一开始我就说了,营中有近万兵卒身影,埋锅十余口。”
原本正在欢笑的少年突然止住笑声,转过头差异地盯着赵宁:“埋锅十余口?”
赵宁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哎呀,糟了!”这位被叫做阿朗的,是禹乡大户严家的长子严朗,和赵宁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辰,自幼关系就十分要好,如今也是一起在县校求学。“我刚才没注意!”
“兵者,不可不察也!”赵宁伸出右手,握成拳头,然后反过来打开,继续说道。“我这剩余的两千兵卒提早一天埋伏于右侧密林,如今你尽遣主力将我中军包围,那你主将身边只有两百死士,结局不用我说了吧?”
“你两千精兵直扑我中军,主将一死,这场仗,又是我败了……唉!”严朗有些懊悔,怎么就没注意到赵宁一开始设定的条件呢。“如今的比数是12比9,你暂时领先,不过你也别得意,下次一定是我赢!”
赵宁这时候才放开声音哈哈大笑起来,毕竟还是未束发的孩子,能够在和伙伴的比拼中拔得头筹,自然是心里十分畅快的。
“不过这天气可真热,我算算,好像已经有四个月没下雨了吧?”严朗扯了扯衣裳,望着毒辣的日头抱怨。
“嗯,从去岁腊月至今,一滴雨也没见到过,上次回乡,听我阿父讲,连漯河的水都快干了。乡亲们还打算用漯河水浇灌庄稼,恐怕也不行了。”
“唉,最近我家里都不准我常洗澡了,说是要多留些水喝,这旱灾有这么严重吗?”
“不知道,反正也不用咱们担心。”赵宁说着,开始环顾起四周来。
这里差不多处于漯阴县和禹乡城的中间,左边是一大片干裂的土地,右边是一个小山包。在赵宁的记忆里,往年这座山包都是郁郁葱葱的景象,如今已经三月了,却依旧光秃秃的,荒凉得让人心烦。
漯阴县处于平原郡和济南郡的交界,漯水河从西往东穿过整个县,历来都是青州刺史部的产粮大县,但从元始一年末开始的干旱,一直延续到今年三月,并且极有可能持续下去,土地已经干裂得不成样子,别说庄稼,连杂草都生不出来。百姓们就等着一场春雨,替他们将死去的大地救活,好把今年的庄稼种下去,不然等到秋天,恐怕是颗粒无收了。
像赵宁和严朗这样本就家境殷实的,还存有不少余粮,那些本就穷苦的百姓家,已经开始挖野菜啃树皮了。
“阿宁,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严朗突然直起身子,眼睛望着远方。
“没有啊……”赵宁话音未落,突然闭上嘴巴。因为他也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很像他自己拿着木棍极速挥舞发出的嗡嗡声,但要大很多,密集很多。
“你看!”
顺着严朗手指的方向,赵宁看见从大地的尽头升起一块黑色的帷幕在风中飞舞,将天空牢牢遮住,声音也是从那块黑幕里发出来的,并且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地朝两人移动过来,嗡嗡声越来越大,听得赵宁和严朗一阵恶心。
“不好,是蝗虫!”赵宁惊恐大喊,急忙从胸口扯出一块布,将口鼻盖住。严朗也反应迅速,急忙用袖口遮住口鼻。
很快,成千上万的蝗虫就飞临两人周围,遮天蔽日,将白日生生遮挡成了傍晚。两匹马受了惊,高高扬起双蹄,发出愤怒而惊恐的叫声,赵宁和严朗双目紧闭,又要捂住口鼻防止被蝗虫叮咬,又要扯紧缰绳防止惊马失控,很快便没了力气。失去约束的马匹立刻撒开四蹄狂奔而去,把不少还在扑腾的蝗虫撞落在地,然后又被马蹄踏成虫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