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天有不测风云,暑假过后上官里仁双脚突然无法站立了。村里的老人说,上官老师的腿是晚上在桔园的棚子睡觉受了潮气侵袭所致,也有人说是年轻时唱戏没有注意保暖,所以寒了腿。
刚开始,上官里仁的腿只是感觉走路没有力气,手在黑板上写不了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后来随着病情的恶化,上官里仁走路要拄着拐杖摸着墙才能去上课,有一次,上官里仁在讲台讲课时突然摔倒,全班的学生惊叫着涌上来搀扶他……可即使是这样,上官里仁还是坚持让儿子复读考大学。他表现出惊人的毅力,除了在学校坚持上课,假日里,他还在自家的屋后侍弄着一块菜园,村里人时常会看到上官老师坐在凳子上给辣椒茄子除草松土,为葫芦豇豆搭藤上架……
去年初秋,在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上官致远趁着放假回家去看一下养父。走进熟悉的家里,上官致远一眼望到桌子上是父亲的那根旱烟袋,这是他人在家的标志,因为父亲基本上烟袋不离身的,就是在学校上课也要带着,许多学生都被他的烟袋敲打过:烟袋打到头上时,上官里仁总会带上一句,长点记性!
上官致远喊了一声爹,没有人答应,于是他推开后门,一眼望到屋后菜园里那坐在凳子上的佝偻瘦小的身影:趁着星期天,父亲正在埋头拔着茄子地里的草,那黄豆大的汗珠正从额头两颊滚落下来,拔一会儿,就艰难地带凳子往前移。旁边一个水杯已经离他有点距离了,只见他用锄头把挑起杯子上的细绳,想把杯子带到跟前,可没想杯子却滚落到了一边。上官致远见状不由鼻头一酸,他喊了声:爹!上官里仁听到喊声,摘下头上的草帽,用毛巾擦了一把汗,说声,回来了。
“爹,你身体这个样子,不要太劳累了。”上官致远说着把杯子递到父亲的手中,“要不我不复读了,大学不考算了,我可能没有那命!再说你也要人照顾。”
“不考大学,你能干啥?窝在家里一辈子没有出息!”上官里仁显然不满儿子这种想法,自己教了大半辈子书还是个民办老师,现在两腿成这样了,就连民办老师这碗饭都难保了。上官里仁腿出问题后,村里已经暗流涌动,有些人就开始觊觎上官里仁这个民办老师的位子了。对民办老师有着生杀大权的赖根正支书就在考虑这个问题,他私下里和上官里仁本人沟通过,也广泛听取了群众的意见。上官里仁说,不让我教书,这不是让我走绝路吗;而许多学生家长都说,上官老师只要能动,不影响教学就行了。考虑到上官老师不教书生活没着落还有村里村民的意见,赖根正于是暂时让他教着。上官里仁没想到自己晚景竟是如此凄凉,原本指望着熬上一阵子就能转正了,可这腿偏偏就这样不争气。现在他唯一就是希望自己能这样撑上几年,在有生之年看到上官致远考上大学,并供他成为一个公家人。
上官致远不想违拗养父的意愿,况且他自己也想上大学。既然如此,那自己唯一的选择就是去考大学。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养父快乐。可不曾想,春节过后,上官里仁下肢开始萎缩了,精神面貌也大不如前。“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村里已有人开始提出异议了,说是为了孩子着想,上官老师应该要退下来了。两个月前,上官致远回了趟家,他就听到了村里的风言风语,许多想进小学校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其实闹得最凶就是钟家寨那钟卫国兄弟几个。钟家寨是离富河村最偏远的一个自然村,富河村小学在那里设有分点。钟卫国是个退伍军人,先在村做过一般村干部,后来改行在钟家寨分点教书。他的父亲名叫钟高手,是个老中医,医术甚是了得,在当地很有名望。除了老中医钟高手,他们家族中还有两个有出息的人:一个叫钟高明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在咸安地区行署;一个叫钟高才,先在朝阳高中当过书记校长,后来调到了富川县教委当了副主任,按辈分,钟卫国应该叫他们堂叔。这两人加上钟卫国的父亲钟高手,在富河村被称为“钟氏三杰”。钟卫国兄弟有五个,分别叫卫国、卫民、卫家、卫东、卫星。这钟卫国一家兄弟多,家族势力大,虽说左右不了富河村的事务,但在钟家寨可是说一不二,有些时候,就是富河村的支书赖根正去钟家寨处理什么事情,那还得仰仗钟卫国这一家。
钟家的老三钟卫家是个瘸子,平日干不了生活,在家里弹棉花的。这一次眼见上官里仁身体不行了,学校已经跟村里反映了这一情况,村里正在酝酿找人顶替上官里仁。听到风声的钟卫国挑着一担洗净晒干的花生,领着三弟卫家在一个天刚擦黑的傍晚时分,沿后山的僻静小道来到富河坪,找到了赖根正。钟卫国开门见山地说,想让他家的老三来顶这个缺。他想,只要钟卫家能教民办,就让他在钟家寨教分点,自己则可以上调到富河村本部,这可是个两全其美的事情。
赖根正看着那担上好的花生还有钟卫家先前给自已送过来的簇新的棉被,心里美滋滋的。他深深懂得处理事情的奥妙,那就是不能急,如果一下子确定下来,就没有人来进贡他。这时,老谋深算的他面露难色地说,看你们兄弟,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上官老师现在落难,我要把他给下了,那不是趁人之危吗?钟卫家听了道,赖支书,这事要是真这样了,怎么能怪你呢,要怪也只能怪那上官老头自己腿不争气啊,你说他也真是的,本来他民师转正一事,我高才叔已经给他弄得差不多了,我听说那上官老头粮油关系都已经办好了,可他偏偏就在节骨眼上出事,也真是命蹇福薄。赖根正说,钟老三,你说得是啊,上官老师眼看要转正了,把他弄下来,那他还不得恨我一辈子。钟卫国一听支书的话,觉得弟弟刚才的话像是帮了倒忙,于是他有点急眼了:赖支书上,那上官老头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他能转正,只怕他也无福消受了!他站都站不稳了,你说一个瘸子还在那里把个位子占着,那叫什么事啊?你看你越说越离谱了,赖根正见钟卫国口无遮拦的,有点不悦,心想你家这老三不也是个瘸子吗。赖支书,我听在他班上的孩子回来说,有一次他硬是重重地摔在地上,把班上的孩子都吓哭了,赖支书,这会出人命的!钟卫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又换了个角度来说服赖根正。钟卫国此言一出,算是击中了赖根正的软肋。赖根正沉吟了片刻后说,是啊,上官老师这事是得解决了,老拖着也不是个办法。钟卫国兄弟两见事情有了转机,不禁是喜形于色。最后,赖根正说我最近呢忙着盖房子,还缺点木料,我正为这事犯愁呢……那赖支书,你怎么不早说,要木料,我们钟家寨有的是,到时候,我找个时间给你送来,钟卫国是个何等机灵的人,他听出了赖根正的言外之意。听了钟卫国的话,赖根正不由是眉开眼笑说,那好那好,那你们这事情,我放在心上了,容我上门去给上官老师做做工作,村里得开个会,我总不能搞一言堂,你说是不。
赖根正于是到上官里仁家动员他退下来,其时,上官致远还没有返校,他亲耳听到赖根正给养父提这个事情。这次赖根正是来者不善,因为他说话的语气已经变得较强硬,不像上次那样是商量着说,明显带有最后通牒的意味了。上官致远看到父亲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你们都来欺负我了不是?见我腿这样了,都来推老牛下坎……我还能动,想让我在学校退下来,除非我死了!赖根正没想到上官里仁反应这样强烈,最后,只好悻悻地走了。赖根正走后,上官里仁还在生气:别以为我不知道,这癞痢头是得了别人的买贿,这个落井下石的赖根正!
看到眼前的情景,上官致远的内心痛苦极了,这节骨眼上说不读了,无异是在养父伤口上撒盐,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只有考上大学才能对得养父的养育之恩。返校后,上官致远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在经济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其实他真的是怕回家,怕去想这件事情,怕看到养父那双腿,那双肌肉萎缩,骨瘦如柴的双腿……更怕看到父亲的那双眼,它似乎总是在说:“我孩子肯定能行,从小就聪明的你肯定不比别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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