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说法,已经近乎戏言了,但军中向来无戏言,何况老卒年过半百,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这种话听起来,多少有些匪夷所思。刚才还诸多交涉的文武集团,此时却异常安静,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接话。
曹操低眉思索片刻,忽然间眼前一亮,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有趣。”
他轻笑一声,“虽然行险,却也算得上是一条奇计。传我命令,大军重整旗鼓,加速前行,直奔许都,不得有误。”
于是,在一帮文臣武将的规劝声中,十七万大军浩浩荡荡,如一股洪流般,沿着官道向北漫了过去。
顺着队伍向前看去,远处道路蜿蜒,骑兵纵马狂奔,步兵紧随其后,二者相距不远,互为照应。
哨探回报,荆州军马距此不过三十里,若继续前行,只怕会迎头撞上。
几位谋臣小跑着追到中军,扶在车驾旁气喘吁吁的道:“丞相,此时若不回避,到时候就晚了!”
曹操面无表情,微微眯起眼睛,盯视远方。
前军中一名都尉驾马赶到,也来见曹操。大军行进之中,不便施礼,他便在马上一抬手,说道:“丞相,荆州军就在官道西十里外驻扎,是否进击?”
曹操仍不动声色,他从近侍腰间抽出青钢宝剑,递给来人,高声道:“大军一路前行,不必顾忌。为本相扬言,胆敢拦我大军去路者,杀无赦!”
那名都尉猛然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正看到曹操严肃庄重却天威不容冒犯的表情。于是,他双手捧过青钢剑,压住胸中升腾而起的万千气象,一字一顿的道:“曹洪得令。”
随后,都尉骑快马举宝剑,掠过三军,口中大声喊道:“胆敢拦我大军去路者,杀无赦!”
众将士会意,纷纷起声附和。一时之间,三军呼喊不止,声音直上九霄,传出十几里远。
官道西侧,刘表诸将早就察觉到了动静。探子回报,曹军修整过后,突然发力,一路狂奔,正朝这里冲来。
此时的刘表早已年迈。如今四海英雄辈出、群雄并起,而他现在,却只是一名曾经有所建树,却已经被岁月和现实摧垮的老人——须发灰白,气力衰退,就连眼睛,都有些花了。
已经过了拼杀的年纪了么……
他不得不思考更多,实际上,刘表并不服老。否则,他也不会应袁绍之邀,带着荆州军奔波几百里路,来此堵截曹操。
可是,刘表虽不服老,但也架不住他的手下人服输。
马蹄如雷,喊声震地,曹军越来越近,他清清楚楚的听到曹操那厮竟然命人高呼“胆敢拦我大军去路者,杀无赦”这种话。突然之间,刘表双手紧握,他真的想像年轻时那样,骑一匹快马,领一众豪杰,在乱世之中杀出个大名鼎鼎的刘镇南来。
刘表抚了抚胯下战马,弹了弹腰间宝剑,轻笑道:“好大的口气,真当天下无英雄吗?”
这时,他身边一名将军忽然开口道:“主君,曹军逼近,我们还是暂且回避的好。”
只一句话,就将刘表心中那些豪情壮志鞭笞的体无完肤。在一瞬间,这位名声传遍四海荒的镇南将军,大名鼎鼎的刘表刘景升,心底莫名的升起一种悲哀。
当年,他曾单骑入荆州,凭一匹战马一把宝剑,会过多少英雄豪杰,而现在,两军尚未言战,手下将领谋臣竟然要他回避。
他呵呵冷笑两声,回过头来,目光在几位将军脸上一一扫过。
他真的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说上一句,“末将愿奉死请战!”
目光到处,诸将皆正色以待,可从他们口中齐齐说出的却是:“主君,请暂且回避!”
心中的那股悲哀,轰然而起……
刘表将目光停留在蔡瑁身上,他表情淡漠、心灰意冷的问道:“听闻蔡军师与曹操交厚,不知曹操为人如何?”
蔡瑁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满目敬仰道:“曹操幼时机敏,长成后素有大志,是真英雄也。”
刘表嘴角露出一丝轻笑,接着问道:“与我刘景升相比如何?”
在他目光顾盼之际,是希望自己的这位妻弟,能够说些什么话出来的。哪怕说自己并不如曹操,那也是好的。英雄,向来是要比较的,无论是斗智还是斗勇,他刘表都敢站出来,与天下豪杰争一争长短。
然而蔡瑁回答的是:“比什么?”
风从耳边吹过,呼呼不止,蔡瑁似乎还说了什么,刘表没有听清。
他不再说话,任由曹军的高喊声在耳边不停的回荡。之后,他闭上双眼,调转马头,迟步缓行,往西南方向慢慢走去。
就这样,一人一马在大军之侧独自前行,渐渐地,隐没于无穷无尽的荒凉和孤寂之中。
……
官道连绵延长,众将士却没有遇到一兵一卒。这让先行骑兵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